大家好,我是马拉松。
23年前,世纪之交的千禧年,导演陈果带着一帮业余演员拍出“妓女三部曲”的第一部,《榴莲飘飘》。
当然,因为影片不够阳光,加上在东北取景时未向向有关部门报备,被封禁至今,二十余年。
在内灰暗的日子里,在外柳暗花明。《榴莲飘飘》在威尼斯、台湾金马、香港金像上如黑马般奔腾。
故事很简单,描述的是东北女人阿燕去香港卖淫的故事。
在国企重组、工人下岗、自由市场的时代浪潮下,香港有高楼大厦也有阴沟小巷,香港是香港,也是汾阳。
而东北只是东北,黑土地从大火炉坠进冰窟窿,无可挽回地在大雪中消失。
那些南下去香港卖淫的女人有一个哀伤的统称,“北姑”。
(主人公阿燕,大学时期的秦海璐饰)
苦练九年京剧的阿燕发现自己在牡丹江没有出路,南下去了深圳。
香港唾手可得,她从南湖坐船到了旺角。
她计算时间与空间,给自己定下规矩,卖三个月,护照到期的期限。
阿燕把自己塞的很满,一接到老鸨电话,总是连盒饭都不吃完,急匆匆赶去上钟。
忍耐果腹后快走、洗澡的不适,压抑住想要打嗝的冲动,用嘴巴为客人做前戏。
一天中,嘴巴用来吃饭的时间,还没有用来干活的时间长。
她总是轻声细语,在合适的时机询问客人,舒服吗?
往往得到的是伴随呻吟的肯定。接着便是撒娇,小费多给一点嘛。
当然没人问过她舒不舒服。快餐服务结束后,她回到盒饭前,继续吃饭。
但也许这一顿饭依旧没办法吃完,客人源源不断,一句“开工啦”是使命般的召唤。
阿燕每个月有四天的假期,但她从不休息。
因为不休息单价更高,一天都不休息的人额外奖励免费香港海洋公园一日游。
门票阿燕拿到了,但离开前也没去过。
作为补偿,她买来挂历,将香港的繁华盛景都挂在逼仄的房间,那些胜景一览无遗。
被警察盘问时搜出来一本笔记本,上面画着来历不明的正字。
6月27号,18次。
6月29号,22次。
不断画正字,这样子做生活就能正常、正统吗?
警察似乎明白些什么,没有深究,只是忠告她三个月后离开。
没人有资格审判另一个人的命运与人生,因为这每一笔,都是她回家的希望。
最高纪录也是阿燕待在香港的最后一天。
那一天她接待了38位客人,老鸨手下近半年来的单人接客巅峰。
然后昏睡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忘掉了自己是在香港还是牡丹江。
睡醒后老鸨打来电话,那是她上船离港前的最后一小时,她把自己卖了最后一次。
行李很少,拖一张空空的皮囊。
做鸡也有做鸡的尊严。
换衣服时,阿燕会拉上窗帘。
接客时有一个习惯,要洗两次澡。事前一次,事后一次。
经验丰富的大姐告诉她,洗一次就够了,事前洗,风情万种;事后精虫下脑,大可提裤走人。
她不听,还是固执地洗两次,把手指和脚掌全部洗到蜕皮,洗到龟裂,需要不断更换创口贴。
好像褪尽皮之后就可以重生,回到牡丹江,做一个崭新的人。
当客人们亲切地问起阿燕的家乡,她回答过新疆、甘肃、湖南、四川…
绝口不提牡丹江。
因为牡丹江上只有纯洁,冬日里结冰了还可以滑雪。
回到牡丹江后,爸妈以为阿燕赚了大钱,是衣锦还乡。
说要办酒请客,每桌12个菜,算上酒水,200块一桌。
母亲说:
“燕子归巢,得要点面。”
阿燕答应着,任凭父母安排。
那一天,父亲穿上了西装致辞。
最终,父母向亲人们吹嘘的“简单饭菜”吃掉了一千五百块。
那一年,牡丹江两室一厅的房子月租金是四百块。
推杯换盏的场面上,小姨将18岁的小丽托付给她,让她带小丽也南下去发财,闯荡闯荡。
只是皮肉生意如何推荐?阿燕只好敷衍。
况且,又如何忍心18岁的表妹去吃这种苦头。
一拖再拖之后传来消息,小丽等不及了,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火车窗边,她满身火焰地笑着。天空中飘起大雪。
阿燕和四位老友回到了当年练功的戏校,回忆十年前在小丽这个年纪,他们那些被老鼠啃过的青春。
他们一致认同,还是小时候最好,以及五个人当中,数小燕现在的日子最好。
粗壮的铁轨旁,五人还像儿时一样唱着信口胡编的歌谣。
小名和阿燕即将办离婚,毫不避讳地唱着:
“结婚了吧,傻B了吧,以后要赚钱就两个人花。离婚了吧,傻B了吧,以后打*就要买单了吧!”
阿燕回敬一首:
“原始社会好,原始社会好,原始社会男女光着**跑,男的追,女的跑,追到以后按到地上***,搞的女的哇哇叫。掀起了原始社会的*高潮!*高潮!”
她受够了现代社会。
所有人都在朝前看,朝更暖和的南方看,只有她在往回看,往没有货币的原始社会看。
唱到“性高潮”时,火车飞驰而过,鸣笛蒙蔽了歌声。
工业革命,人类流着煤炭的黑色的血,不再性高潮。
不久之后,不再留恋原始社会的好友们同样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只剩下阿燕一个人逛市场。
坐在陌生的三轮车上,闻着迎风飘来的地瓜香,她买来一个细细啃着。
这一回,没人催她上钟。
这个地瓜,她想吃多久,就吃多久。
乡村大舞台上,阿燕再一次唱起京剧。
而这次戏班已散尽,只剩她一人。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影片的最后,北方以北的小镇上,青年们张牙舞爪地唱着《国际歌》:
这是最后的斗争 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可惜没人听见,明天也只能在酒杯中实现。
这是被改革遗弃的角落,人口流失,铁件生锈,留守的人们蜷缩在冰天雪地。
可是广播里说,要相信未来。
相信未来?阿燕南下回来后只相信现在,相信自己越发干瘪的家乡。
可没进出过围城的人,听不懂那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所以小丽要走,她不拦;朋友们要走,她也不拦。
去出走,去画一个首尾相连的圈,在圈里苦钱,苦钱。
亲手建成的高楼大厦,离开时也带不走一块砖。
没有乡音,没有拥抱,无限供应的只有楼下24小时便利店泡面。
20多年过去了,我们比阿燕更熟悉打工所在的城市吗?
那些风景,那些美食,那些被荒芜的青春与爱意,白白错过。
新的围城,新的西天取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生活本身就是一颗榴莲。
电影里,孩子们说榴莲闻起来像一坨大便。
但是大人们都说,它才是果中之王,闻着臭,吃着香。
孩子们将信将疑,直到自己也变成大人。
我们使出浑身解数挥起镰刀,或许能劈开它满身坚固的刺,捧起其中柔软的心。
而这颗柔软的心,又向我们提出更高的要求:
成为更大的大人,在恶臭中尝出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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