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个词特别火“中式恐怖”,大家纷纷在网上晒出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感到恐怖的瞬间。
比如下面这张图,春联贴在大门上,代表门后的一家人阖家团圆。可这幅春联却贴在无门之处,到底是买多了不想浪费,还是墙上有一道我们看不见之门?
中式恐怖常常能从喜庆中看出一丝诡异。
比如常见道具红灯笼,看这幅图你能判断这一家人是已经入睡,还是这家压根就没人了?
中式恐怖的第二个特点在日常。
不知道大家是否有这种感觉,白天不开灯的家里真的很恐怖。以前的老房子是“阴宅”、“阳宅”建在一起的,生人和祖宗牌位同处一室。当然现在照片取代了牌位,可活人的彩色照片和故去老人的黑白照摆在一起太瘆人了。
这种正常中透露出诡异、喜庆又夹杂着害怕,让人分不清到底该趁早逃走,还是安慰自己想多了的感觉就是中式恐怖的精髓:
诡
和美式血浆片、日式残虐不同,中式恐怖的精髓在于诡异,它模糊了日常和恐怖的界限。
人面对未知一般有两种反应,或战或逃。
美式血浆片一般激发战斗反应,因为你知道对方一电锯下来就是死,玩命拼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而日式恐怖比如伽椰子从电视机爬出来、在你的被窝里说悄悄话,她的攻击力是全方位的,只要沾上了就是死。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以及临死前的那一声大叫。
但中式恐怖给人的感觉是无力感。一种在诡异中发现美、一种超乎寻常又在情理之中的逻辑错乱。
比如电影里经常用到的“鬼新娘”意向。
看过一个最搞笑的片段,《京城81号》里的冥婚。
预告时铺天盖地的“鬼新娘”,买票了才发现片方的重点是“灵堂开车”。
很难不怀疑编剧的精神状态,是否把岛国小电影情节误写进要在全国院线上映的正片里了?
当然也有鬼新娘的经典作品,最有名的应该是林正英僵尸片《新僵尸先生》里的“黑白撞煞”片段。
据说林正英本想在晚上拍这段,无奈全剧组都害怕,于是勉强改到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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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英抓住了一个特点诡异。
抬花轿本是红事,迎亲队伍却全都遮住脸;轿中人全身毫无血色却穿上大红喜袍;本该自然垂着的手仿佛被定格交叉在胸口,而鲜红的长指甲据说是厉鬼才能长出的….
仿佛这是个刚被挖出来的新娘,而这样一个死去的新娘去哪里寻找爱郎呢?即使找到了又会是什么下场?这是一场模糊了生与死界限的冥婚,它的恐怖在于未知。
这段之后被无数烂片照抄过,但都抓不住精髓。
有人把它拍成了道士抓厉鬼,鬼新娘身型彪壮,一看就是男人假扮的;
有人把抬棺材的小鬼画成纸人邪魅一笑,恶得太表面,反而有点搞笑;
只有林正英拍的最贴近民俗,冥婚传统早在周代就有。
传统乡土社会最讲究宗族,如果女子死后不嫁人便没有牌位,无人供奉便会化为孤魂野鬼。所以配冥婚是一种需要,既是为了维护传统习俗,也是为了化解未嫁女子怨气、给生人安定。
林正英的另一部《僵尸先生》里,还更是有个经典的“鬼新娘招婿”的桥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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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出行的青年无奈被鬼新娘看上。这鬼新娘穿上传统中式喜服的龙凤褂,只见她轻轻坐上后座,无奈青年在自行车前烧了一大束香驱邪,最后鬼新娘被一颗横生出来的老树桩撞到头,摔了个屁股蹲。
这段还出了支金曲《鬼新娘》你一定听过:
鬼新娘音乐:杰儿合唱团 – 僵尸先生 电影原声带
她的眼光,她的眼光
好似好似星星发光
睇见,睇见,睇见,睇见,心慌慌
多年后麦浚龙再拍《僵尸》时也用了这支歌。演员还是从前那批人,无奈英叔不再。
跟随他故去的不止曾经风靡的僵尸片,还有民俗串起的一代人的共同记忆。
香港影坛第二个拍冥婚封神的是徐克。
1994年他拍了一部划时代的爱情片《梁祝》。
这部片上映时就被骂鬼魅,丝毫不符合传统想象中梁祝化蝶的美好意向。
可这是真正拍出了梁祝爱情悲剧的一部。
梁山伯死,祝英台被逼嫁给马文才,侍奉上妆的丫头发现小姐流出的竟是血泪。
此时阴间打光衬的盛装打扮的祝英台仿佛死物。
她出嫁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路过梁山伯的坟前去看看。无奈贪慕权势的父亲连这个心愿都不肯满足。终于一阵大风吹的送亲队伍人仰马翻,最终逃出花轿的英台随风扯开了凤冠霞帔,原来鲜红嫁衣里面穿的竟是守灵的丧服。
徐克的《梁祝》拍的不是后世流传的狗血三角恋,而是一对年轻人跨越时代、忤逆父母的爱,即使这份爱要以死亡为代价。
跪在山伯面前,一场大雨最终洗去了英台脸上的浓妆。
这妆既是为了给当时的权贵阶层遮丑、也是给当时铁桶一块的门阀政治遮丑。
身为权贵阶层的祝英台有太多轻松的人生选择,但她不过别人粉饰过的人生。
逼死梁祝的从不是区区一个马文才,而是那个“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人命全看投胎的年代。
徐克把一场人间婚礼拍成凄厉的中式恐怖片,正是要借鬼神之说表达对封建礼教的反抗。
近几年重新捡起中式恐怖的是台湾圈。比如《红衣小女孩》、《粽邪》等很多都是直接拿闽南地区民俗改的。
所以它的鬼新娘也和港片的不同。
比如《尸忆》,讲的就是“路边的红包不要捡”。男主角在路边无意捡到红包,结果就被不认识的家仆抓去古宅要和陌生小姐拜堂。
这家的老爷说小姐得了烂脸怪病,想不开就去上吊自杀,原来小姐已经是个死人。小姐生前未婚配,无法入土为安,所以要用红包做饵择婿,谁捡到就是天赐的姻缘。
电影还原了冥婚的细节,凤冠霞帔、三拜高堂如普通婚礼,只不是交杯酒是割伤双方手掌滴入血液的血酒。男主因为过度害怕逃走,最后被过路车子撞死。
而没完成仪式的小姐也不得入土为安,最后被家人变成站尸,一股怨气萦绕不散成为幽魂跟在重新投胎的男主身边,并且再用“捡红包”希望能再续前缘。
女导演谢庭菡说她试图通过这样一个极端故事来表现女性的困境。因为冥婚恰好反映父权对女性的压迫与操控,女性不管生前或者死后,总是身不由己。
《尸忆》里的鬼新娘是清朝打扮,电影的一个恐怖点就是新娘蹬着清朝特有的“花盆底鞋”,一歪一扭得寻找爱郎,叹她痴心、又惧她可怖。
而《血观音》里的鬼新娘应该是最现代的一个,它抓住了中式习俗的“喜丧”传统。
明明是送别死人的葬礼,又请来歌舞杂艺、搭建高台让舞小姐性感演唱哄到场宾客高兴,丧礼该有的肃穆情绪却是不合时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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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导演对传统的活学活用,就像剧中这场冥婚只是为了掩盖另一起案件,多少传统习俗又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写到这儿突然发现,“恐怖”是种共同体的想象。
每个我们感觉恐怖的瞬间,其实是几千年共同生活得出的经验,凤冠霞帔的“鬼新娘”是中式恐怖的特有意向,搁外国就得是穿白纱的僵尸新娘了。
能把中式恐怖拍出新意,其实是种文化自信。
而对某些只想把中式恐怖整成卖票噱头的片子,糟蹋了这阴间美学,也该考虑日后被灵堂蹦迪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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