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马拉松。
今天为大家讲述的是一个堂吉柯德般的真实故事，发生在十里黄沙的西北小城，甘肃省陇南市成县。
故事的主人公名为张素英，年龄60岁左右，在全国各地流浪了大半辈子。
2012年，她从重庆来到甘肃成县，住进郊区废弃的砖窑厂，开始用五年的时间干一件事：
独自建造一座城堡。
城堡占地约30平方米，一共3层，高7～8米，漂泊半生后她似乎终于认定了，这里就是她的家。
在西北农村，没有人这么盖房子。
那里盖房子大多只盖一层，用土夯实，一切必须以实用为第一要义。
而张素英的城堡在五年间每天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生长着，直到2017年，城堡建成了这副样子：
城堡之美，美得像一位不速之客。
纪录片《张素英的“城堡”》海报，导演孟小为
从2012年到2017年，她每日从废弃的砖瓦窑中苏醒，步行到一公里开外的建筑垃圾堆寻找建造城堡所需要的材料。
被当成垃圾丢弃的石块、砖瓦、木头，成了她的宝藏。
所有的运输工具甚至不包括一只箩筐，只有高一米六的身体与两根麻绳。
发现中意的砖块，她就用麻绳将其绑在自己的身子，下蹲、起身、运输。
不少石块重达几十斤，她起身缓慢却坚定，甚至听不见躯体发力的声音。
纪录片《张素英的“城堡”》，导演孟小为
熟悉她的村民们说，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张素英每天雷打不动地修造城堡。
建材们被日复一日地背过河流，背过土坡，最终背上城堡，摆放至她心满意足的位置。
垒放不平稳时，就凭感觉敲敲打打，再塞进补位的石片来弥补缝隙。
还有需要加固的地方就糊上一层水泥，没有工具，徒手抹平。
“城堡”每天都在增高，或者一公分，或许两公分，就在她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慢慢建成。
张素英的计划是在2018年的春天为城堡封顶，然后住进去。
终于，她要有一个家了。
纪录片《张素英的“城堡”》，导演孟小为
它怪异、荒诞，歪歪曲曲，毫不实用，从不在现实世界出现，甚至也无法让人联想到任何美学流派。
但站在城堡之下，或者哪怕是单单看着照片，我就知道，它是美的。
一开始我内心疑惑：
为什么要建造这座城堡？
张素英没有回答。
在一次又一次的搬运和修葺中我找到了答案：
我不能追问她为什么要建造城堡，正如我不能追问自己为什么要活着。
人来到这个世上，只是活着。
张素英活着起码留下了一座城堡，它汹涌、伟岸，修建在地上，也驻扎在心上。
纪录片《张素英的“城堡”》，导演孟小为
和城堡一样“怪”的，是张素英本人。
她明明流浪了大半辈子，却从不认为自己是在流浪。
走近她的生活，我惊奇地发现张素英像流浪汉中的“贵族”。
公鸡打鸣，天亮起床。
头发却从不像其他流浪汉一样蓬乱，每日要在河边梳洗，冬天时河水结冰，她就用盆收集雪花，等待它融化。
洗净之后，用梳子梳好头，或扎成一个马尾，心情好时还会费点功夫，绑成两根麻花辫。
纪录片《张素英的“城堡”》，导演孟小为
洗漱结束后用拾来的柴火生火，用捡来的锅子做饭。
没有手机，无法通讯。
没有手表，无法计时。
没有地图，也没有指南针，无法分辨方向。
管它东西南北，时间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她却跟随太阳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纪录片《张素英的“城堡”》，导演孟小为
2017年，艺术家孟小为开车到郊区闲逛，偶然间看见城堡，惊叹之余拍摄下纪录片《张素英的“城堡”》，她的故事公之于众。
随之，与人的交流开始进入她的世界。
他拍她，她不拒绝，也不反映。
他问问题，每次她的回答只有短短一两句话，还常常以沉默作答。
他提议开车带她去城里转转，她说对热闹不感兴趣。
他向她打探婚姻往事，问道：
你的丈夫是不爱你了吗？
这一次她竟然大声地立马回答道：
爱呀！
他继续追问：
那是你不爱他了么？
她又恢复到往昔的平静，眼睛望向别处，淡淡地回答道：
我不爱他。
她养了两条狗作伴，一白一黄。
在她的脸上，你或许能品尝到深远的寂寥，却一定看不见琐碎的痛苦。
资料来源：B站，孟小為，纪录片导演
张素英喜欢抽烟。一次，孟小为的朋友与她开玩笑说：
女人不能抽烟。
她叼着烟，语气平静地反问道：
可我就是女的呀。
纪录片《张素英的“城堡”》，导演孟小为
破旧的砖窑厂中摆放着一只捡回来的沙发，红色的，用于睡觉。
空旷之处还悬挂着五颜六色的衣裳，有的甚至还未撕掉吊牌，像是从天南海北赶到这个地方参加一场时装大秀。
我一直认为，愿意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裳是对热烈生活的某种追求与渴望。
浪迹天涯的生存之余，她从未忘记生活。
而这是我称她为贵族的全部原因。
资料来源：B站，孟小為，纪录片导演
2017年末，张素英突然消失了。
人们四处打探后发现，她被当地相关部门送到了福利院。
因为福利院要收费，又将她辗转送到了救助站。
救助站不收费，可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她趁着倒垃圾的机会翻出栅栏，飞跃疯人院似的逃出了救助站。
天寒地冻，她不贪图屋檐下舒适的暖气，心里装的只有那座城堡。
资料来源：B站，孟小為，纪录片导演
没有人知道，在没有地图和指引的情况下，她是怎么摸回来的。
只是，熟悉的土地上，城堡已经被夷为平地。
张素英坐在地上，哭了一个小时。
家没有了。
原本，大雪融化后的2018年的春天，城堡就将封顶完成。
如今，一切都化为泡影。
纪录片《张素英的“城堡”》，导演孟小为
盛世里可以多一堆废墟，却容不下一个安详的″城堡″
城市中不允许出现贫民窟，所以这样的房子叫违章建筑，必须拆除。
将张素英安顿进救助站，不知道安顿的到底是她的生活，还是我们的虚伪。
人们将她丢进一个不属于她的地方，然后阴险地拆掉了她的归宿。
纪录片《张素英的“城堡”》，导演孟小为
孟小为向她伸出援手，可以和几位艺术家朋友联合发起筹款活动，帮她在老家盖一栋房子，计划提了四五次，却每次都被她一口回绝。
她也不要钱，当被人硬塞了钞票，她转手就会送给别的流浪汉。
她说不谢谢，也不想别人对她说谢谢。
终于，四天之后，当发现一切都于事无补，她再一次背起行囊，点上香烟，准备离开。
她在心里已经做了了断，这里已经不属于她，终究不是她的归宿。
孟小为最后问她：
你背着走哪儿去？
她淡淡地回答了一句：
背着往高处去。
高处是何处？她没有回答。
没有人再见过张素英。
这五年像没有发生过，城堡也好像从来没有被建造过。
她轻轻来，又轻轻地走。
只留下一句“往高处去”。
近日我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这一句话。
房子倒了，张素英没倒，她往高处去了。
纪录片《张素英的“城堡”》，导演孟小为
有人活成了面子，有人活成了里子，有的人活成了骗子。
与张素英相比，我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流浪汉。
整日在欲望之间流浪，在信息垃圾中流浪，流浪到最后只背上了一身财富之债。
抬头望见城堡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低处挣扎，从未往高处走。
对于时间而言，所有人都是流浪汉，在最终隐入尘烟之前，我想所有人都有机会留下自己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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