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统计,2022年,在上海的外地人口有1000多万人。其中在沪的安徽人就有200多万,五分之一的占比。
十几年前,安徽人在上海的占比就不低,也是从那时开始,一些关于安徽人的偏见像座大山一样矗立在很多人心中。
今天要说的片子,于2011年上映,名叫《到阜阳六百里》,讲述了一批在沪务工的安徽阜阳人春运回家的故事。
剧本用了3天,拍摄只用了18天就斩获金马奖最佳原著剧本。
导演是一个相当不出名的导演,叫邓勇星。
女主角是秦海璐,她也参与了这部电影的剧本创作,硬生生将自己大多数独角戏剪成群像戏。
就是这样一部不知名导演拍摄的小成本、小众的电影在豆瓣却打到7.7的高分,有2万多人留下评论。
打动这么多人原因在于它足够残酷,因为残酷所以真实。
《到阜阳六百里》的英文名叫“Return Ticket”,在这部电影里意为“回家的车票”。
实际上从上海到阜阳的距离是六百公里,电影名称的“六百里”其实是导演犯的小错误。
这回家的六百公里,小小的一张车票,背后埋藏着无数异乡人的苦楚和无奈。
就像电影里说得那样:
人生为了回家,终究离开家。
提到上海会想到什么呢?
魔都,东方明珠,外滩,高楼大厦,精英名流,《爱情神话》里的有格调的老上海人……
这是上海的A面,被忽略的往往是B面。
B面是逼仄的出租屋,是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一脚踩下去溅起的污水,是路边的小贩,是钟点工,KTV酒保,保洁……
他们是从外省来上海务工的人,没有文化,没有背景,没有钱,做着底层的工作来谋生。
曹俐(秦海璐 饰)即将成为这其中的一员。
曹俐是安徽阜阳人,四年前她也在上海打工,后来去深圳做服装生意创业,亏钱了,这次又回到上海,从头来过。
回到上海,一切从零开始,只能投奔在这的老乡,背井离乡的人们只能抱团取暖。
先是找到了之前一起合租的琴姐。
琴姐在做小时工,刚成年的女儿在美容院里做学徒。
四年了,出租屋还是老样子,一间阴暗潮湿的阁楼,零星的几个家具,不过曹俐不在乎,在这里,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
她看看四周熟悉场景,镜子里的曹俐强颜欢笑,从一个小老板变成无业游民,又回到原点,各种不甘也只能吞进肚子里。
从头开始就从头开始吧,活下来才最重要。
住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是工作。
曹俐找到同乡狗哥和小九,狗哥在KTV做服务员。
小九是个哑巴,跟着狗哥混,平常只能做做发传单这种简单活儿。
在上海,他们也只能做着勉强糊口的活儿,自身都难保,哪顾得上别人,于是曹俐暂时去狗哥做活的KTV里做保洁。
“先稳定下来,以后再说。”她说。
心里的热泪与这杯烈酒一同饮下。
工作和住处都安顿好,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一个字:熬。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在熬,熬时间,熬青春,把热血熬成冷漠,把理想熬成现实。
太阳升起,城市醒了过来。
琴姐骑着一辆老旧自行车奔走在各个小区;小九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发着传单;狗哥和曹俐穿梭在灯红酒绿的包厢,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呕吐物的气味。
上海的繁华从不属于他们,这里只是出卖信仰换取生存的地方。
小九的弟弟考上大学,又喜又悲,喜是考上了,悲是没钱读。
但考上了不能不读,小九在上海自己都举步维艰,更别说筹个5000学费。
他找狗哥帮忙,说不出话,嘴里一直“阿巴阿巴”,着急地打着手语,但是谈钱色变。
狗哥不借,但弟弟不能不上大学,弟弟是小九在上海的信仰。
于是,小九开始想赚钱的法子,他把目光放在了出租屋窗外的报废汽车回收站。
正逢春运,许多老乡需要回家,但一票难求,他想修好一辆大巴车,载着老乡们回阜阳,拉客赚钱。
车是坏的,没有执照,没有客源,这个计划在狗哥眼里根本行不通。
但小九还是想尝试,他打扫卫生,找来修车师傅修车,忙前忙后。狗哥看出小九这次来真的,也就上心去办。
小九负责车的事,客源也得解决,得有人拉客。于是狗哥找到了曹俐。
即使没有执照,为了赚点钱,三个人也就抱着侥幸的心理试试看。
拉客源,搞人际关系,对于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曹俐来说,不是难事。
她先是找到以前上海的旧识,一家一家跑,再加上别人的宣传,很快有车票的消息就在阜阳老乡群里传开,想在她这买票回家的人也越来越多。
另一边,车是修好了,但没钱给修车师傅,狗哥就带着一个彪形大汉演了一出戏。
彪形大汉装作警察,上来就给狗哥铐住,吓得小九跟修车师傅不敢动弹。
接着又铐住小九,三人开着车扬长而去,这出戏的目的就是为了不给钱。修车师傅不仅白白修了两天,还得在车后面拱手作揖。
这是底层的生活法则,靠着欺负比自己弱的人活下去。
狗哥的信仰早就崩塌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中,他现在的信仰只有钱,道德在生存面前不值一提。
在这,又有谁的信仰没崩塌呢?
人在信仰崩塌后,就想回家。
有票的消息传开之后,曹俐就不需要天天跑了,都是别人上门来找。
先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叫小月,孤身一人在上海打拼,做保姆。
老公、孩子都在阜阳,这一次回老家就不再来了。具体的原因她没跟曹俐说,而是向面条店的大姐哭诉。
原来这一次下决心离开上海,小月并不是想念家人,是实在呆不下去了。
小月在一个老夫老妻家做保姆,女主人说她勾引她老公,还要去介绍所把她名声搞臭,而男主人比她爸爸年龄都大。
在遭受物质、孤独和思念之苦的基础上,还要被别人扣上“狐狸精”的屎盆子,小月最后一点信念崩塌,眼泪扑簌簌地掉。
大姐是过来人,也看过太多人的苦楚,只是让她吃面,想开一点。
下一个要回家的是琴姐。
琴姐在上海的时间最长,长到上海话快成为她的乡音。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别人家做家政工作,每天骑着一辆自行车整个城市跑,一家一家转。
琴姐的第一丈夫因为醉酒去世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里女儿就是她的全部希望。
先是抚养女儿成人,再把女儿安顿在上海,找关系把女儿安排在美容院里做学徒,不累又相对体面。
现在琴姐的目标就是给女儿找个好对象。
在上海这么多年,琴姐也遇到了一些机会,一个浦东的男人提出跟她结婚。
原本以为遇到了真心待她的人,原本以为自己也可以靠这次婚姻成为一个新上海人,结果那个男人跟她结婚只是为了一个人头的十几万拆迁款。
男方的家里人到她家里闹,逼着琴姐签字,签字意味着她拿不到一分钱,琴姐想到女儿当然不签,一个人打不过一群人,脸上挂了彩。
“这十年为了我家女儿,南方北方,东家西家,什么苦没吃过。”琴姐说。
女儿就是琴姐在上海的信仰。
有一次,琴姐去一家高档小区做家政。破旧的自行车与小区的华贵的建筑格格不入。
打开那扇门的瞬间,琴姐的信仰也崩塌了。穿着浴袍,湿着头发开门的女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女儿。
琴姐愣了一会,眼神从不可置信到失望,她不敢相信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去养育的女儿愿意走捷径,愿意被别人包养。
二人没说一句话,琴姐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遇到上坡路,琴姐这次也没下来推车,而是硬生生地把自行车蹬了上去,心太痛了,痛到没办法感知身体的痛苦。
晚上琴姐等到曹俐回来,说:
“算我一个吧,回家。”
这么多年忍气吞声,被骂外地人、小保姆,被一群人强迫签字,即使跟人打架脸上挂了彩,琴姐也没服输过,她想着至少还有女儿。现在女儿“背叛”了她,上海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地方。
很快,回家的日子到了。
破大巴慢慢驶来,大妈们也开始吵。
“太小啦。”“太破啦。”“太不安全啦。”
就在扯皮的时候两个人坐了上去,一个是小月,一个是琴姐,两个最想离开这座城市的人。
吵归吵,还是得回家。
小月把捆行李的绳子送给了曹俐,自己这一走可能就用不上了。
曹俐这次没跟着大部队回去,老家只剩她一人。
骑车临开走之时,一个大姐捧着骨灰盒递给车上的同乡,自己没办法回去,但落叶总要归根。
汽车越驶越远,车上的人也各怀心事,看着窗外。
琴姐吃着馒头,眼含泪水。
这泪水藏了这么多年的苦楚,受尽的委屈,对女儿的失望,对自己的可怜,这一去,再也不回来了。
影片最后,在距离阜阳不到20公里的105国道上,破旧大巴被拦下,罚钱,扣人。
好在车上的人都被执法人员送回到阜阳,好在小九的弟弟在第二年顺利进入大学。
影片借由买车票回家,描绘了一幅在外打工的众生相,片中的人物真实到就像是我们身边的某某。
其实这部片子导演最开始就想以纪录片的形式记录下他身边的在沪务工的安徽阿姨们。
她们在这片土地做着最底层的工作,背后有老公,有小孩,有家庭,而“回家”这件事可以支撑他们在这一年的苦日子。
这是十年前在上海的打工人,十年后呢?
处境依然没变,只不过大巴变成了高铁,临时工、保洁变成了格子间的工具人,琴姐手里的馒头换成了汉堡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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