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主人公叫顾东林，外号：红毛皇帝。
一头红发，一个黑框大墨镜，一块空地，一个音响，他就开始了表演——尬舞。
夸张的造型，新奇的舞姿，让顾东林在短视频平台吸粉无数。
互联网喜欢造神，顾东林就这样被捧成了“红毛皇帝”。
很快，他拥有了众多徒弟并且自立门派——红毛团队，成为郑州三大尬舞团队之一。
他们在公园跳，在广场上跳，有空地的地方就能跳舞。
五年后，2021年，顾东林死了。
他们在顾东林的老家跳，在灵车前直播，在他的坟头蹦迪。
图片来源于新京报
死前几天，他跳了最后一支舞。
那时的他已经瘦如枯槁，脖子上的瘤肿胀得把头挤压到另一边。
围观他的人有骂他“有羊角疯”的村民，有过来蹭他最后一点热度的网红，有直播间里盼着他早点死的黑粉们。
曾被流量捧起的“红毛皇帝”只上位五年就“中道崩殂”。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连做回“顾东林”的机会都没有，成为被流量啃食的一块腐肉。
纪录片《红毛皇帝》于2018年上映，拍摄了顾东林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光。
正是因为这部纪录片，他可以从广场走向红毯，虽然央视的镜头只拍到短短一瞬关于他的背影。
他曾自豪地说过：“我一个草根，能去电影节走红毯。”
从“顾东林”到“红毛皇帝”再到“演员红毛”，他觉得值了。
2017年是短视频元年，各路网红如雨后春笋般涌出。
顾东林也是在这一年顺着短视频、直播的浪潮，被推向大众的视野。
那时候“网红”还不是一个贬义词，甚至是一个让人羡慕的行当。
能挣钱，有面儿。
顾东林在一群“妖魔鬼怪”中另辟蹊径，自创尬舞。
他自年轻时就爱跳舞，当时跳得是交谊舞，可交谊舞并无法满足顾东林浑身的劲儿，于是转战歌厅舞厅，舞姿也变得更加大胆、放肆。
后来，歌舞厅涨价，他就去公园蹭别人音响跳舞，最后形成了独树一帜的“尬舞”。
通过直播尬舞，顾东林拥有不少粉丝，不管是在直播间，还是在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郑州人民公园。
他赚得盆满钵满，也开始广收徒弟。
小小出租屋里挤满了人。
他收留了大凉山彝族的三兄弟，这三个小伙子在返乡途中钱财被偷，滞留在郑州。
是顾东林伸出一只手，教他们直播、跳舞，还管吃管住。
还有一个徒弟叫水仙，十八九岁的模样，看上去很是稚嫩。
水仙不满家里面人安排的婚姻，逃婚出走，被顾东林收留。
她在做直播时，有些少女的青涩，顾东林就坐在她旁边，像父亲一样，回应一些油腔滑调的粉丝。
在那间四十多平米的小出租屋里，除了顾东林和他的徒弟，除了一群花花绿绿的头发，还有一个“异类”。
大家都在刷手机、做直播时，她总是埋着头在一旁写作业。
出租屋仿佛被分割成两个世界。
她是顾东林的女儿，婷婷。在她的身上，我看见了一个不太一样的“红毛皇帝”。
做网红前的前半生里，顾东林一直生活在规则内。
年轻时当兵入伍，在国企工作，做理发师，独自抚养女儿……
所以与其他毫无下限的网红不同，顾东林骨子里有正气，做事有底线。
2017年9月，郑州市人民公园全面禁止尬舞，红毛团队不得不转移到郑州火车站西广场。
除了尬舞阵地的转移，团队内部也出了问题。
逃婚一年的水仙在一次尬舞直播中被家人强制抓带走。
彝族三兄弟抱怨顾东林不发工资，也远走而去。
顾东林是心寒的，但他不说。
或许是活了大半辈子，早就看透了人性的贪婪和恶。
即使是这样他的短视频主页上还依然保留着他和徒弟们的视频。
旧人走了，总会有新人涌进。
离异姐是顾东林的新徒弟。
像对待所有徒弟那样，顾东林教离异姐怎么直播，在自己的直播间帮她引流。
离异姐刚搬进来时，家里进贼，包被偷了。
顾东林就翻窗户站在房檐上帮她找，下雨打着伞在一堆垃圾中翻找。
对待徒弟，他可以说毫无保留，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照顾都是无微不至。
可总是遭到背叛，这一次离异姐的背叛让他终于爆发。
通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后，离异姐已经深谙流量密码：炒作是涨粉最快的方式。
离异姐开直播说顾东林对她进行性骚扰：
“多长？不长。而且他年纪大了，身体老了，肯定没你们行。”
说起这个，直播间沸腾了，粉丝蹭蹭上涨，离异姐目的达到。
顾东林沉默不语，看着直播间。
他打电话给离异姐：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对你这样好，把心都掏给你，给你啥都弄好，你说走走，你还黑我，你有底线吗？”
“你有底线吗？”
这句话顾东林反复说了很多次，等来的是对方的辩解。
当晚，顾东林和离异姐开直播对骂到凌晨四点，师徒反目，这件事也无疾而终。
炒作风波过了之后，顾东林的名气越来越大，慕名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乎每天都有人请客吃饭。
媒体记者也纷至沓来，围聚在他出租房里。
不大的房间里里里外外有七个记者，五架摄像机。
顾东林享受这样被众星捧月的感觉，真有一种做皇帝的感觉，活了大半辈子终于被看见。
做了“皇帝”，就要每天面临种种威胁，克服种种困难。
2017年11初，郑州火车西站也开始禁止尬舞，红毛团队又一次迁徙，搬去了郑州商城遗址公园。
搬了地址还是不行，同月，郑州市民李明手拿大刀，公开抵制尬舞。
禁止尬舞的原因很简单：
低俗，登不上大雅之堂，抹黑城市形象。
对于人们所理解的尬舞低俗，顾东林打了东北二人转的比方：
“东北二人转刚开始出来也低俗，但是经过逐步的改编，就登上台，得到认可。尬舞需要一个人人认可的过度，慢慢会认可的。”
提起自己的尬舞，顾东林是非常自豪的。
但为了可以继续直播，继续跳舞，顾东林还是选择了妥协。
官方对他封号，他就创一个小号，把昵称改成：红毛开心舞帝。
舞种也从狂放的尬舞变成了交谊舞。
许久没有公开跳舞的顾东林来到郑州火车站西广场，想再跳一次。
空旷的广场，音响声音也不是很大，旁边也没有几个围观群众，顾东林没有打扰任何人。
但警察还是来了。
之前尬舞时，也招来过警察，顾东林都是和气解决。这一次的他，异常激动。
在和民警的争吵和推搡中，顾东林被带进了派出所。
红毛团队的人跟警察说好话，说不跳了，把顾东林保了出来。
其实顾东林这一次只要跟以往一样，挨打立正，道个歉，不跳了，也就过去了。
但他实在积压太久，网友的恶评，被封号，被驱逐……
“我当兵的时候，给国家站岗放哨的时候，你们还在上学呢！你就这么对待退伍老兵？我就跳个舞怎么了？犯什么法了？”顾东林对着警察说。
他想不通，想讨个说法，于是拿起手机打给之前采访过他的媒体记者。
可是没有一家媒体愿意报道这个事。
顾东林就站在路边，怅然若失。
纪录片到这，基本就拉下了帷幕。它记录了顾东林这一生最辉煌的时刻。
影片上映后获得一致好评，他也有机会登上更大的舞台。
去走红毯，去拿奖，去拍电影，去带货，从“红毛尬舞”变成了“演员红毛”。
上天总是喜欢开玩笑，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已经飞黄腾达的红毛，却一下坠入深渊。
红毛死了，死在破败不堪的老家屋里，死在曾经成就了他的镜头之下。
2020年5月，顾东林被确诊为恶性纤维组织细胞瘤。
这时的他把短视频平台的昵称改成了：“正能量公益使者红毛”。
他回归了自己的老本行，坚持给60岁以上的老人理发。
同时，他也每天坚持义务扫大街。
在老一辈的心里，可能多行善事可以化解自身的苦难。
可事与愿违，顾东林去年3月病重，回到河南周口老家静养。
去年，也正值女儿婷婷高考之际，她没办法留在父亲身边。
短视频记录了父女最后一次见面，顾东林也像有预感似的，在女儿走后，大哭。
在家静养的一个多月里，其实顾东林并没有得到安宁。
每天等待他的是粉丝、舞友、媒体、镜头，他也习惯了每天被直播的生活方式。
白天，顾东林坐在轮椅上，脖子上硕大的瘤挤压着他的头，虽然头上红毛已经褪去，但带上墨镜，他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桀骜不驯的“红毛皇帝”。
可到了晚上，病痛折磨着他，他已经瘦骨嶙峋了。大喘气，难受地嗞着牙。
他痛苦的病态呈现在屏幕上，底下的评论格外刺眼。
大家刷刷礼物，毛哥给大家表演一个当场去世
推行安乐死还是有必要的
装的真像
……
一些人在直播间里等着他死。
有媒体朋友帮助顾东林众筹治病，可是在短短几小时内，因为投诉过多而被下架。
有时候分不清屏幕的对面到底是人是鬼。
在一个天气好的白天，曾经的舞友正在他身边尬舞，周围是来看热闹的村民，面前是他熟悉的直播间。
顾东林不顾阻拦站了起来，举起拐杖，忘情舞蹈。
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支舞，他又变回了红毛皇帝，享受着喝彩和掌声。
那一刻，他宁愿在直播中死去。
四月中，红毛死了，顾东林死了。
新闻上都是他去世的消息，他的家门口也来了不少主播，有人在灵车前拍段子直播，有人坟前蹦迪，好不热闹。
终其一生，顾东林只剩下一个音响、一个墨镜和粉丝过万的短视频平台账号。
顾东林遗物
我总是能回想起那天顾东林站起来拿着拐杖跳舞的样子，他让我想起《山河故人》里结尾处在雪里跳舞的赵涛。
山河依旧，故人却不在。
红毛皇帝很快就会被遗忘在这日新月异的互联网中，也不会有人记住有个曾经爱跳舞的老头，叫顾东林。
纪录片的开头有叔本华这样一段话：
“谁要是生活在人群中，就不应该绝对地拒绝和摒弃任何一个人——只要这个人是大自然定下和给出的作品，哪怕这是个最卑劣、最可鄙、最可笑的人。”
参考资料：
1、纪录片《红毛皇帝》
2、公众号：新京报 《“尬舞皇帝”红毛去世，老家人看不懂他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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