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马拉松。
2022年,一个朋友跑过来跟我说,他要开一家Livehouse。
当时我以为他吹牛逼的,心想,哪有蠢货会在今年开Livehouse,为了世界和平?还是钱多到没处花?
直到最近,他在微信上给我发来私信,对我说:
“老子的Livehouse要开业了!”
我一边看着他发来场地照片,一边说了上百句woc!
场地原来长这样:
装修一星期后的样子:
现在长这样:
并不庞大的空间内,塞进了无数新鲜创意。
天花板是巨大的黑胶唱片,蝎子乐队。
树下是《Imagine》的歌词板:
就连20块钱收来的30岁飞鸽自行车上,也埋着跟音乐相关的彩蛋:
角角落落,到处都是乐迷们的心头肉:
不得不承认,这是我今年见过让乐迷最有幸福感的Livehouse,没有之一。
他说,店里装修很多都是自己动手,一个是为了省钱,第二是很多东西不是装修队能体现出来的。
看完照片,我有这样一种感觉:
“对,这家Livehouse就是为我开的。”
今天故事的主人公,名叫犀牛。
他的故事几近疯狂,在2022年,即使倾家荡产,他也执意要在唐山开一家Livehouse。
唐山“等待戈多”Livehouse的主理人,犀牛
当我设想着这位敢在今年开Livehouse的老板犀牛,脑海中是这样的画面:从小受艺术熏陶,拥有良好的教育经历,精致的职业简历,扎实的经济基础。
说白了,亏得起,玩得起。
可一切并非如此,他的一生中破产无数。
其次,关于如何经营一家Livehouse,他的业内经验几乎为零,资金也都是攒尿冲屎的抠出来的。
其实他输不起。
自我介绍时,他跟我开玩笑:
“我叫犀牛,专业修自行车,连蓝领都不是,脏领阶级。我有时候一觉醒来也不相信自己也开了个Livehouse。当然很多人也不信。”
正如他所说,他能开一家Livehouse,真tm让我意外。
1979年,他出生于河北衡水。
因为家里疏于管教,他打小就不是乖孩子,杂书装了满肚子,对于教科书却深恶痛绝,初中没毕业就被劝退。
1994年,大小伙子在家晃悠着不是事儿,时年15岁的他就虚报了两岁去化工厂打工。
他说,工资很高,比亲爹当时挣得的都多。
只是不到一年,就经历了大大小小11火灾和3次爆炸事故,“贪生怕死”的他意识到生命不能在化工厂里白白断送。
“世界那么大还没看过,我还是个处男呢。”
想到这他脱下工厂的衣裳,回了家。
1996年,他开始北漂生涯,住在刚刚能转身的地下室里。
很久之前,一部名为《蜗居》的电视剧火遍中国,而九十年代末,他在北京蚁居着,当时的住所,现在甚至连给电瓶车充电都不让。
在北京,有时他还帮着新华社的人扛摄像机。一次无意中聊起,发现那帮人比自己挣得还少。
所以准备了许久的中央戏剧学院考试,去都没去。
与当年初中被劝退一样,前途灰暗的日子里,只有地下室里胡乱堆放的书籍们闪闪发光。
地下室中,犀牛的书
2001年,犀牛进入一家建筑公司开始上班。
肥肉和烦恼同时生长,2006年,他从建筑公司离开,进入北大一家专门救助白血病患者的慈善协会上班。
2007年,他办了一场慈善演出,筹得善款用于救助血液病患者。
三个月的时间,风里来雨里去,统筹,外联,售票,过程虽然艰辛却也还算顺利。
结果在离演出还有五十多个小时的时候,他接到文化局的通知:
因为群众举报,演出未经文化局审批,勒令补充手续后才准许演出。
当时觉得天塌了。
果味VC等许多乐队已经抵京。
几十个工作人员,上百名北大清华的学生志愿者,几个月的心血,就因为举报即将付诸东流。
但只能无奈往外走,思考这件事如何善后。
后来在审批大厅偶遇素未谋面的迷笛学校校长张帆,他出手相助,演出才得以顺利举办。
2008年,他与果味VC再次联手,在“愚公移山”为白血病儿童再次举办慈善演出。
那场义演筹集善款资助的白血病小朋友,如今已经长大。
上大学后,他自己买票,来到Livehouse看果味VC的演出。
因为他和果味VC,因为摇滚乐,这位孩子拥有了自己精彩的人生。
在慈善机构工作了两三年,收入实在是低得太可怜,他选择了离开。
2008年,为了减肥,他开始骑自行车。
减肥成功后,从小痴迷机械结构的他开了家自行车店,卖车、修车、设计车,一做就是10年。
做自行车的10年,一方面是成功的:
热爱自行车运动的他,将儿子培养成了一名体育人才,目前就读于首都体育学院。
他的店里摆着一辆特别的自行车,一辆曾经征战过08年北京奥运会的自行车。
果味VC、曾轶可、黄觉、夏雨,甚至还有苍井空,都是他的产品用户。
出自犀牛之手的自行车设计产品,摄影师@裹奥凡
另一方面来说,这10年又是失败的:
共享单车的浪潮掀起,自行车店还是倒闭了。
用他的原话来说,“赔得很难看”。
“当年我那家挺牛逼的自行车店。”
2018年,他又开了一家名为“曾经·公路商店”的青年文化酒吧,独立创意无数,但还是干不过以翻唱为主,皮裙、黑丝、果盘满天飞的酒馆。
“曾经·公路商店”青年文化酒吧。后来黄了。
从1994年出山,到2021年,27年来他做工人,干工地,办慈善,开过各种各样的店,但从世俗角度来说,无一例外,他都失败了。
2022年,他又开始死磕,非要在疫情肆虐的今年开Livehouse。
妻子对他说:
“我尊重你的想法,只是很担心会再赔钱。”
回顾27年的往事,我觉得他不行;但望着他27年来不曾熄灭的拼劲与能量,我又觉得他行。
因为人到中年,还能保持一些混蛋状态,实在是一件太难得,太硬的事情。
关于犀牛的影视资料
他告诉我,开Livehouse的目的,除了为热爱摇滚的心脏提供一个跳动之地,还有一个愿望:
他要找一个人,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一个擦肩而过的陌路人。
那位陌生人一个小小的举动,可能已经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是七年前,2015年的5月9日,花粥新专辑《乍见之欢》巡演,在北京“麻雀瓦舍”Livehouse。
那一天,他从上海飞到北京,然后赶到麻雀瓦舍,随身大包小包好多件。
演出中间突然发现衣服里的钱包不见了,钱包里当时有三千多现金、银行卡,还有身份证。
丢钱包经验比临床经验还丰富的他,心情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踏踏实实看完了演出。
散场的时候,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到了前台。
结果前台的姑娘说,有人捡到了钱包。
一通核实信息之后,钱包失而复得。
三千多现金、银行卡、身份证,全须全尾都在。
那一刻他感慨万千,三千多现金,也不是一个小数目,那人不为所动,甚至连个联系方式也没留,也没想着通过这个机会卖个人情,交个朋友。
我们常向乐迷群体之外的人开玩笑,说摇滚乐的特点是穷。
其实大家心照不宣,摇滚乐的特点不是穷,是因为音乐,彼此对同路人无条件的信任和善意。
这份信任和善心,比三千块钱更沉甸。
他说,七年了,这件事他一直记挂在心上,当年有心人种下的一颗种子,如今开成了Livehouse的花朵。
他说,开一家Livehouse千难万难,如果不是那位当初捡到钱包的花粥歌迷,这个执念不会如此深重。
他拜托滚君,一起帮忙找到这位乐迷:
“我想找到他(她),未来日子里,只要这个场地还在,我希望他永远是我这里最好的朋友和常客,演出票和啤酒,都由我来买单。”
2015年,失而复得的钱包
他给我讲起一个老故事,10年前,2012年的五一劳动节,上海世纪公园。
迷笛,有痛仰,郝云,扭机,木马。
刚下过一场雨,痛仰开完火车,他在已经变成泥浆的草地里看到了人字拖,板鞋,凉鞋,草帽,外套,相机镜头盖和手机。
他捡到了两个镜头盖和一个破手机,放到失物招领处。
他的镜头盖也丢了,没找到。
听到这儿我哈哈大笑。
“捡到的俩镜头盖都是佳能的,而我的是尼康的。”
我俩笑得更大声了。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善意,始终随着摇滚乐在时光中流转。
犀牛店中的涂鸦
2021年,布衣的一篇文章让他的梦想正式起航,三叔在文章里写到:
“一个城市牛不牛逼,就要看这个城市里有没有一家有态度的Livehouse,他们大多赔钱却坚持信念,这种信念,才是城市的气质。”
当时,他浑身上下像通了电一样。
他说:
“我活该做这个。”
他感到某种召唤。
尽管前路艰辛危险,他已做好准备,奋不顾身去做一件也许错了的事情。
犀牛店中的涂鸦
今年3月份以来,唐山完全封闭21天,社会管控的日子数不胜数。
解封后,反复的疫情导致要么上不来工人,要么上不来物资,因此耽误的时间和增加的工费都无从计算。
年初,深圳的调音师困在深圳出不去;最近,因为唐山的疫情又过不来。
前不久快递恢复,顺丰快递过来的鼓又破了。
顺丰不肯赔,讲理又讲不通,他只好开着面包车堵在快递店门口。
他开玩笑,开Livehouse,还开出了当年混流氓的感觉。
原定于5月17日的布衣唐山站的演出,也直接延期到了8月5号。
采访过程中听着这些故事,我始终无法打消内心浓厚的疑虑,多次询问他:
“为什么非得在今年开Livehouse?”
经济下行,实体尤其艰难,即便是业界翘楚,欧拉改名转租,酒球会也成了大饭店。
这些他不会不知道,只会知道得比我更多,更清楚。
所以我不停追问,为什么非得是今年?
我想这个问题,他回答过无数遍,回答过我,回答过朋友、兄弟、父母、妻子。
他的回答是这样简单:
“我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会结束,但有些事情,现在不去做,也许未来就再也不会做了。”
我突然想起3前天因车祸意外离世的沈庆,原本他导演的音乐剧《苏东坡》本月就要上映。
如今,花粥的微博早已不再更新。
当年演出的Livehouse“麻雀瓦舍”也早已停业,在时光中销声匿迹。
而在唐山,犀牛接过了他们手中的火炬,开启了“等待戈多”的旅途。
直到今日发稿,“等待戈多”依然没有确定正式开业日期,只能说一切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起跑。
上周,5月17日,布衣2022全国巡演唐山站正式开票。
他说,突然不用自己买票了,竟然有点失落。
我明白这种失落,扛过了租金压力、人工压力,还有消防、治安、文化局、城管、居委会大妈,投入了所有积蓄,那一天即将到来。
忐忑、兴奋、期待,如同妻子十月怀胎,在产房外候产的父亲。
其实,他等待的不是戈多,而是我们,是摇滚乐更光明的未来。
摇滚乐的生命在现场。
朋友们,让我们现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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