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恩施有个网红“刁民”。
今年82岁的罗应玖。
他在城中心开了家动物园。
动物园里关的都是“残兵败将”：瞎了眼的老猴子、断了手掌的黑熊；
还经常有游客抱怨用土狗滥竽充数。
园区是1989年建的，32年过去早已年久失修。
2000年后，随着城市发展，老罗的动物园从郊区变成中心城区。
光积攒的马粪、猪粪就臭气熏天，附近居民早已苦不堪言。
可市民投诉没用，当地政府也拿他完全没办法。
2006年，公园要整体改造，老罗的动物园没有相关证件。当地林业局要他搬，他不搬；
2018年，市野保站、市林业局向老罗联合下发了《责令停止违法行为通知书》，要求他停止违法行为，并到市林业局接受处理。
老罗理都不理。
2018年3月15日，州规划局已经明确动物园要搬迁。该方案具有法律效力，不可能随意更改。
但老罗铁了心要做最顽固的钉子户。
老罗“抗强拆”的新闻火了，连央视都做了专题报道。
最黑色幽默的一个镜头，是老罗和政府人员分坐两头，卖票的桌子被临时征用为谈判桌。
政府也很难办：
不是嫌弃老罗的动物园，是老罗自己对动物不负责。
社会进步了，野生动物也要规范化管理，老罗的粗放式喂养已经被时代淘汰了。
政府也没逼老罗强拆，还派了人把积攒的猪粪清理出去，至少不臭了；
无论是法律还是情理，老罗都没有理由继续把动物园开下去。
但老罗却像块顽石，哪怕是刁民，只要他活着一天，动物园就要再开一天。
很难想象，30多年前老罗刚开动物园时，还是官方眼里的大红人。
1989年，恩施政府想为群众办件好事，城市需要一个动物园。
老罗爱动物，不忍心看见野生动物被捕来吃，他看见总要买下来，慢慢的居然积攒成了一个超小型动物园。
政府和老罗商量，用“官办民助”的方式，资助了2万块，让老罗在郊区修建了简易的动物宿舍。
“敲锣打鼓就把我送了过来。”
那年头看动物是个新鲜事，老罗自办动物园的事还登上过《人民日报》、央视《东方时空》更是连做了3期节目。
开动物园很费钱，即使门票收入为0，每天光动物口粮就接近400块。
其他人经营动物园为了回本，都会私下赚外快。
1、最赚钱的是卖新出生的动物幼崽；
2、还可以让游客自己买饲料喂动物。
可这两项来钱事，老罗都没做。
不让游客乱喂，因为老罗真的爱动物，怕它们吃坏东西死了。
爱动物，老罗反而是搞不好动物园的。
2003年，老罗花巨资引进了当时的时髦货：老虎。
游客来了一看，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老罗的百兽之王，连条尾巴都没有。
老罗不是想省钱才买了这只残缺虎，反而是他主动联系，点名要买的。
他心疼这只老虎缺了尾巴，总被欺负。在自己这儿，至少能吃口饱饭。
在老罗心里他办这个动物园就不是为了赚钱。
他是军人，还是最苦最累的工程兵。
当兵十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老罗是同乡里第一批提干的。
婚后妻子被查出心脏病，动弹不得要人照顾，老罗才含泪退了伍。
临走前老团长叮嘱他：回到地方做点有益的事情，做点有声有色的事情。
这句话他记得。
他同意办动物园，因为政府承诺这是“官办民助”的形式。
在老罗看来自己是搞了个公益事业：咱恩施人民也要看看动物。
公益不赚钱，但人要活下去。
1994年，因为经营困难，老罗向州林业局申请向社会公开求助。
州政府承认动物园属于“社会公益事业”，但老罗没等来实际援助。
他只能找人印了一个促销广告牌，宣布门票从20元降低到10元，还是没止住亏损。
第二年，因为一只受伤的熊，老罗和林业局彻底闹掰了。
林业局要把老罗照顾了四五年的熊，卖给武汉动物园。
老罗不愿意：“武汉动物园是大动物园，它不缺熊，我们恩施人民也要看动物啊。”
老罗拦不住林业局，但得先把几千块饲料费结了。
因为老罗的阻挠，熊最后没卖成，双方的关系却越变越僵。
办动物园要交各种资格证书，老罗却再也没有更新“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等三证”。
老罗的动物园，就这样成了“黑户”。
湖北恩施有了更大、更好的动物园，老罗的早就没人看了，还因为猪粪问题被市民嫌弃；
城市在发展，老罗的破动物园却开在了市中心。
可能不光是政府，连普通市民都觉得老罗是“刁民”。
老罗不是没曾质疑过自己。
为了办这个动物园，他已经妻离子散。
1992年老罗退休后开始专心搞动物园，算算账才发现官方承诺的援助，其实从未到账。
他只能每月把自己5000块的退休金贴进去，还借了200多万外债。
第一任妻子离世后，第二任老伴要求他在动物和人之间选一个。
老罗选了动物园，所以他失去了最后一个帮手。
他想让湖北恩施人也看看动物，可恩施有了新动物园。
没人来看，他的坚持毫无意义。
2008年1月28日，老罗白发人送黑发人。
48岁的女儿因为心脏病走了。
女儿这一辈子过的可怜，遗传了妈妈的先天性心脏病，自从老罗开动物园就辍了学。
干不了重活就在动物园门口卖卖票，这也不是个好差事。
动物园气味大，老罗没钱请人，实际上也请不到人。
女儿对老罗是有怨气的，“我们家都是动物园的长工。”
但临走前对老罗说：“我不能陪你了，爸爸你不要把动物园搞垮了。”
老罗的这辈子，先送走了妻子，然后是女儿，想抓住的亲人，一个没抓住。
他开动物园，本想做件好事，最后却成了所有人眼里的恶人。
但这些老罗都不在意了。
“我是凤凰山动物园的院长，也是采购员和搬运工、清洁工、售票员、兽医，也是讲解员，也是送葬者。”
或许现在我可以郑重介绍老罗的家人。
这只老猴子，就叫老猴子，来动物园20多年。
“现在看它长了一双很好的眼睛，实际上它的眼只是个装饰。吃喝生存都有很大的问题，必须要给送到它的手上。或者喊老猴子，快来快来吃东西啊。”
“老猴子生存困难，就靠人的耐心。就像养个孩子，对它要关照才行，不能抛弃它。它的生命也就是我们自己的生命。”
黑熊乖乖，应该就是老罗和林业局闹掰的“罪魁祸首”。
17年前的一个晚上来到了动物园，左手被捕兽夹夹断了，一个餐馆要买了杀了吃。老罗用刚取出来的生活费，花了3000块买下来。钱给了，老罗连吃饭都有问题了。
“乖乖的性格相当暴躁，我救它，它一下跳起来了。我说乖乖你真厉害呀，我救了你你还要跳起来。乖乖你要乖啊，你袭击了我，就没人照顾你了哟。”
“我同情它失去了一只手，跟人一样，也算是个二级残废。冬天的时候用稻草给它保温，它还在里面用一只手弄着草，它还跳跳舞，像天女散花一样。我说乖乖你还有这个艺术啊，你是不是给艺术家哦。”
至于那条断了尾巴的老虎，虎虎，2016年死了。
最后几天里，老罗每晚都守着它。担心老虎死后被人偷偷挖出来卖掉，老罗和儿子抬着虎虎的遗体走了很远，一直走到深山里。
动物园开了30年，老罗送走了八十多只老死的动物，现在还有三十多只。
偶尔会有市民送来救下的野生动物、或被遗弃的宠物，老罗都养起来，巅峰期有十几只狗。
有的狗不听话，老罗只能把它们关在动物栏舍里，偶尔有游客看到了，又觉得老罗是黑了良心，拿狗来滥竽充数。
既然说不清，也不用说了。
老罗以某种不合时宜的姿态，反而活成了一座丰碑。
但现在老罗已经不在意这座丰碑上，是否有自己的名字。
他只是像30年来的任何一天一样，守着这座中国最孤独的动物园。
儿子体恤老罗辛苦，曾给他买过一辆摩托车。
可老罗老了，骑不动、摔了，从此再没敢骑。
他还是每天推起那辆锈迹斑斑的二八杠自行车去买动物口粮。
儿子也帮老罗买过菜，买回来的价钱足足贵了一倍。
小贩们只认老罗，他还得继续每天推着车。
用一块钱买菜摊淘汰的菜叶子和玉米壳、用三块钱买水果摊一袋即将腐坏的青枣。
很多人都不肯收钱了，可老罗坚持要给：
“给多给少都得有个意思，要不然不可能长期维持下去”。
从2019年意外成了网红，老罗的故事，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翻开重说。
有人可怜老罗，在网上公布了动物园的收款码想帮帮他。
但老罗特意发了视频，感谢网友对动物园的关心和帮助，但希望大家不要在网络上发布、转发二维码。
他不需要可怜，可怜他才是侮辱他！
老罗只有一个向前走的背影。
我很想把不同媒体拍下的老罗的背影放出来。
这个背影被时间越压越弯，车也越来越旧；
老罗的儿子曾说，时代在发展，父亲本来应该跟着时代的车轮走，他好像是遗忘了。
但老罗仍在继续往前走；
他走的很慢，最后走在了所有人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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