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种职业,大专毕业,就能稳进大厂,做一休一,入驻二线城市,月薪六千。
这种职业,有一个家喻户晓却又神秘万分的名字,在《暴走大事件》中早已被频繁提及:
网络鉴黄师。
现在它被包装成了一个更漂亮的名字“内容审核员”。
从内容审核员的行业招聘要求可以得知:
此岗位有夜班、通宵班,每天工作12小时,做一休一。团队并实行三班倒机制,早班9:00-21:00、晚班21:00-9:00、中班12:30-24:30。
不禁感叹,当代年轻人好不容易逃过了工厂的三班倒,又跳进了互联网的三班倒。
2020年底,小红书审核员工有1000多人,B站内容筛选团队约有2400名员工,2021年1月,字节跳动内容审核员有超过2万人。
无数年轻人为了进入大厂义无反顾,成为一名又一名互联网版的富士康员工。
2017年,网信办公布《网络产品和服务安全审查办法》,建立起网络安全审查委员会,并一再重申:
网络产品和服务提供者应当对网络安全审查工作予以配合,并对提供材料的真实性负责。
试行一年后,相关部门开始发力。
2018年,快手、火山均被约谈整改。
也是在这一年,红极一时的“内涵段子”从此消失在大众视野。
2019年,中国网络视听节目服务协会发布新规,指出短视频平台发布的节目、评论、弹幕等内容,必须先审后发。
其中,《网络短视频内容审核标准细则》详细列出了二十大类,100小条的禁止内容。
自此之后,内容审核行业招人开启爆发式增长,以千为计量单位。
大多数互联网大厂将审核岗设置在武汉、天津、西安等二线城市。
学历要求大多为大专或者本科,并提供相对较高的薪酬,工资4~6千,每年发14个月薪酬。
能在大城市落脚,学历门槛不高,还算丰厚的薪酬,让普通院校刚毕业的大学生们趋之若鹜。
这是他们进入大厂生根发芽的唯一路径。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即将背上一座大山,一座每天需要搬运,却永远搬运不完的大山。
某头部短视频平台的员工,每天都得审核1600多条视频。
其中,审核短视频并非简单地浏览视频,而是要逐帧观看短视频中呈现的每一张图片,去判断视频中所呈现的内容是否存在违规。
碰到难以界定的内容,还需要写报文提交上去进一步审核。
张小飞在接受头条新闻的采访时说道:
“屏幕里一位穿着黑丝袜的年轻小姐姐对着镜头扭胯,一瞬间闪过的镜头里露出事业线。
他有些迟疑,审过太多这类视频,有的穿着包臀裙,有的穿着圣诞装,尺度不好判断。
按动鼠标,他点了‘低俗‘选项。这意味着视频没有过审。
这样的动作,一天得重复上千次。
后来,视频质检同事反馈,尺度还不在“低俗”范围内,通过了视频的上传,并给张小飞记了一个工作失误。”
公司还设有复检部门,来为审核员们划分三六九等。
难以想象的是,如果一位审核员达到了97%的合格率,只能排在团队的底部,会被扣除绩效、勒令整改提高。
在我们眼里看到的是97%的成功率,而公司和诸多用户眼里,看到的是3%的失败率。
一位B站的前员工陈述,他一天需要审核2000条视频,平均21.6秒审核一个。
审查员一天的时间,是被资本以秒为单位来分割的。
有的公司KPI设置的重,员工忙起来连吃饭、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尿结石、肾结石成为了他们的职业病。
再加上12小时工作制的三班倒,还有通宵班,不少从事审核岗的员工都表示,工作一段时间后,心脏会出现或多或少的不适。
早在2007年,世卫组织就已经把倒夜班列为了致癌物,也会直接导致内分泌紊乱、免疫力低下,更易遭受流感、肠胃炎侵袭。
在大厂宽阔敞亮的办公室里,审核员们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在几个选项之间,日复一日,反复点击。
他们每天的工作就像搬空一座山,今天搬完了,明天这座山又会重新出现在工位面前,还得继续搬下去。
愚公相比他们,是幸福的。
综上所述,审核员不招聘30岁以上的,因为“他们根本熬不起夜”。
还有一条行业潜规则是不招聘211和985院校毕业的学生,因为“他们干不了多久就会跑路”。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大厂招聘白领还会歧视211和985的学生。
但这时候“白领”二字,更像是审核员们一句无奈的自嘲。
现状是,截至2020年底,B站共有2413名内容审核岗员工,占公司全员工比例高达27.9%。
但即便如此,依旧会出现“医生直播病人妇科手术”这样突破审核防火墙的重大失误。
这样的失误让审核员们更加压力山大,他们工作状态和基本健康状况,更加得不到保障。
审核员招聘广告中“党员优先”这四个字,引起了我的注意。
越深入了解审核这个岗位的故事,我便越理解“党员优先”的重要性。
2018年,一位曾为Facebook工作的前审核员把公司告上了法庭。
原因是她负责删除Facebook上色情、暴力、恐怖主义等负面内容,工作9个月后,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同年,汉斯·布洛克以这场著名的诉讼案为素材,拍摄了一部纪录片,《网络审查员》。
影片中,时薪1美元的网络审查员们,晚上会做噩梦,因为在白天观看了过多裸露的生殖器。
每天都要大量血肉横飞、残尸断臂的画面,他们已经可以从伤口判断出掉下来的头颅是用大刀砍的还是用小刀割的。
还会遇到小女孩被扒光衣服,被迫进行性行为的影片,而坐在世界另一头的电脑面前,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一位负责直播板块的审查员,因为观看了过多自残内容,最终在家里上吊自杀。
而想要辞职,却发现合同缠身,要么对公司进行赔偿,要么再熬上一段时间。
这样的工作性质,用精神压力已经无法形容,他们每天遭受的,是精神暴力。
2020年5月13日,Facebook同意支付5200万美元和解与审核员的诉讼,用于补偿他们反复查看儿童性侵和恐怖主义图片等令人不安的材料而产生的心理创伤。
后来Facebook为人工审核员配备了专门的心理医生,用以对抗那个真实的、黑洞般的世界。
一方面,审核员是极重要的岗位,没有这道护城河,色情、暴力等内容将充斥在微博、抖音等我们每天使用的平台。
但另一方面,对审核员来说,是他们用不规律的作息,机械的工作和极大的心理代价,帮助用户吸收了互联网上几乎所有的黑暗面。
这时候,“党员”这个身份看似杯水车薪,但有总比没有要好。
这正是因此,他们还有另外一个称呼:网络清道夫。
对于中国的内容审核员们来说,这是一份幻灭与希望并存的工作。
幻灭在于无休止的精神暴力;希望在于,这是没有学历优势的他们,进入互联网大厂的唯一捷径。
他们翘首期盼着,有一天可以从“内容审核”转岗到“内容运营”。
但枯燥、单调,甚至有害身心的工作状态,又会迅速催生出质疑和撤退的情绪。
况且这支队伍实在过于庞大,又有几位“媳妇”能熬成“婆”呢?
大多数审核员都会在一年内离职,在深夜巷尾的酒桌上向朋友哭诉,自己曾经作为一名“网络鉴黄师”的遭遇。
大概会有朋友发问,2022年了,说好的人工智能呢?
可惜的是,目前内容审核方面,训练人工智能的成本高昂。
一次人工智能的升级至少需要10万个数据样本,耗时至少6个月,不计算软硬件的投入,光是升级过程中的能耗,就相当于78000磅的碳排量。
公司以逐利为基础,当然不会选择人工智能,而会选择智能人工。
价格便宜还环保,简直是完美的解决方案。
既然我们无法指望资本对我们“网开一面”,那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有对自己好一点。
作为个人,我们的确很难逃脱这样的“奋斗文化”。
有些会必须要在今天开,有些表格必须下班前做完,这些都是我们无能为力的。
但有些细节,我们或许可以反抗。
不在非工作时间回工作微信,手机静音,吃一顿安心饭,睡一个安心觉,这样的要求,过分吗?
拒绝加班文化,工作完成了该下班下班,无效内卷的公司不值得待下去,赶紧找下家。
生活中,拒绝金钱崇拜,996TMD不是福报。
警惕大咖和媒体对过度努力的美化,头脑保持清醒,那只是他们压榨我们的大饼。
说实话,工作真的没有那么开心。况且,说话的那些人挣多少钱,我们挣多少钱?
太焦虑了可以换种思路:短时间内少挣一点钱,多活几年,此消彼长,也算扯平了。
2月4日,春节加班留守工作岗位的B站内容安全审核员“暮色木心”在家中猝死,1997年出生的他,年仅25岁。
之后,B站方面表示,今年将扩招1000名审核人员,并且加强员工体检。
希望这场痛心的悲剧最后不会演变成“灵活就业增加1000人”的喜报。
今天是正月十二,是“暮色木心”先生原本25岁的生日。
一路走好,愿天堂没有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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