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说点荤的。
娄烨新片《兰心大剧院》要上了,我又去看了他的老片。
看娄烨的片子,删减版和无删减是两部片。
他镜头下的情欲城市,说的是爱恨纠葛,情欲就是故事本身的张力。
我觉得娄烨拍的最好的一场床戏,是《推拿》里盲人演员张磊演的。
她是个纯素人,在南京上大学时被娄烨选中当女主角。
只看剧照很难相信她能同时获得黄轩和郭晓东的爱,看电影就完全合理了。
她对性的态度就像小孩子吃棒棒糖,很甜,想吃。她的身体那么白、又那么软,像棒棒糖首先满足口腹之欲,一丝丝甜从嘴角化开在心里,那么舒服又那么温暖。
娄烨总拍盲女赤身抱着郭晓东,轻轻拍着他的背,缓慢而小声地说话,像妈妈哄孩子,像圣母哺育怀中的耶稣。
当一个角色兼具女性与母性之美,她便带了神性。
娄烨仿佛朝圣般拍着这个相貌普通的女子,就像他借《推拿》拍盲人:他们虽然看不见,但对美的追求,比我们这群“健全人”更深、更广。
而我从《推拿》看到的,是“性”,原来可以被如此干净的表达。
我们对性的正面讨论如此之少,以至于性几乎成了扭曲的代名词。我们只能在A片里看到强暴性质的、在擦边球烂片里看到猥琐偷拍性质的。
整个社会都默契地不去谈性,可社会新闻里又太常见到性饥渴的变态。
所以今天我想谈谈以前的优质情色片,从这些片里你能看到一个社会的文明。
视线先回到香港影坛。
李翰祥是公认的风月片始祖。
所谓风月片,更像是文人搞黄色,讲究乐而不淫。
剧情仿照古代春宫画,演员并不露点。
一个类型的片子火了,无数擦边球的片子就跟上来了。没有李翰祥的才,便只能往“俗”的方向走,久而久之市场被搞得一片乌烟瘴气。
终于1988年,香港推出了电影分级制度。
规定三级片可以拍给18岁或以上人士看。
政府有标准,市场才有考量。
和风月片时期的乐而不淫不同,观众对待三级片的态度是“边看边笑边骂”。
庞大的市场需求,甚至催生了艳星的不同品牌。我们熟悉的一批硬盘女神,就是这时期红的。
李丽珍,走纯欲路线;
舒淇,风骚魅惑;
叶玉卿,妥妥的视觉奇观。
其中值得一说的是李丽珍和舒淇合拍的《玉蒲团之玉女心经》。
这部片能成为一代人的青春记忆绝不是巧合。
故事走的还是“名著+毛片”的老路子,可以看作色情版《梁祝》。
李丽珍代表纯之又纯的“祝英台”;
舒淇的“幻姬”是自创的角色,是魅之又魅的魔女。
片子连床戏都是按照演员的自身气质设计的。李丽珍的纯,就是要让你看得到吃不到;舒淇的魅,就是要骑到男人头上,暗暗迎合了“SM”的潜意识需求。
最后再来一场女女的百合床戏,完美踩中每一个性趣点,可谓毛片之集大成者。
多年后尔冬升还专门拍了一部《色情男女》写这段粉红历史。
当时导演想出头只有两条路:
一条学王家卫拍文艺片,用大奖堵住别人的嘴;
一条学王晶,用票房证明自己的能力。
拍三级片不会被人嘲,没票房才会被人嘲。
可一窝蜂去拍三级片,色情本身已经不能引起大众兴趣。
想要片子火,就得“搞宣传”。为了票房各种下三滥招数都能用上。
《色情男女》里就有一段写剧组为了宣传造势,甚至大白天在大街上拍强暴戏。群众的态度也很搞笑,香港这样经济高度发达的社会,一句“要糊口嘛”,只要不伤天害理都能被原谅,更何况是拍三级片这样的搞笑片呢?
这部片可以看作舒淇自传:
刚出场时她是被干爹包养的粗俗艳星;
拍着拍着居然拍出感觉了,有一段戏是舒淇要表演“假高潮”,导演借张国荣之口告诉舒淇:想要骗过观众,先得骗过自己。
看过这部片就能明白舒淇为何能把脱掉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来,她就是处女与荡妇的结合体。
有一段舒淇身批白纱却赤身裸体的蒙太奇,那么纯洁、又那么放荡。
就像影片里她的自白:
一个从台湾到香港闯生活的捞女,家里穷,父母总吵架,自己读书又不灵,想要自己和家人过的好一点,除了卖肉还能卖什么?
舒淇靠《色情男女》提名了金马最佳女配角,她说拍完这部戏自己才摸到一点表演的门路。
“靠色情片学表演”,听起来挺玄学。想想又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性魅力就是女性最重要的魅力之一,成为女神者,必然得满足人类的某种性幻想。
这点王晶太聪明了。
邱淑贞是他的女朋友,更是他打造的一块金字招牌。
邱淑贞虽然顶着“硬盘女神”的旗号,实际上并未拍过大尺度镜头。她负责的是勾引,像不受管控的小野猫,让你看得着、吃不着。
她拍过一部《赤裸羔羊》,这种“赤裸”系列香港拍过很多部,还有maggie Q的《赤裸特工》。
她们满足的是观众对“打女”的性幻想。
布料少少的女性,穿着黑丝、高跟鞋,冒着随时都会走光的风险,在床上杀人于无形,想想贼刺激。
《赤裸羔羊》的拍摄绝对高标准,现在看都绝不过时,邱淑贞甚至还提名了当年金像奖最佳女主角。
当年靠三级片拿奖的不在少数。
比如夏文汐主演的《唐朝豪放女》,共拿到金马、金像奖8项提名。片子叫好又叫座,最终票房拿到了当年华人电影全台第9名。
故事以唐朝奇女子“鱼玄机”为主角,她是才女,也是妓女。
电影里的性爱从单人到多人,对象从男到女,场景从道观到渔船,可观众对着主角却骂不出一句“放荡”。
因为性只是导演讲故事的载体,女主角对假道学的反抗,就是当个真荡妇。
印象中最后一部有影响力的“三级片”,是吴君如主演的《金鸡》。
笑星出身的吴君如,银幕形象和“性感美女”没一毛钱关系。用她当女主角,当然不是为了搞黄色。
故事从吴君如这个风尘女出发,讲的是香港社会几十年的变迁。
社会经济腾飞,她这个小小的“鱼蛋妹”也能赚大钱;经济慢慢衰落,她从大夜总会一路混到洗脚城当洗脚妹。
这部片阵容无比强大,刘德华、张学友、黎明到梁家辉都来客串。香港影坛伴随黄片起飞,如今由这批最后的巨星陪着再走一程,很情怀,也很唏嘘。
视线再转回大陆。
如果说香港情色片的关键点是:欢乐;
那大陆影片涉及到情色部分都有一个共性:压抑。
比如陈冲的《天浴》,用一个少女的毁灭,控诉文革的吃人属性。
《天浴》是禁片,但它其实没拍啥大尺度画面。
片子反而再纯洁不过,它从一个少女的视角,去拍那场改变一代人命运的运动。
天高皇帝远,女知青下乡就是羊入虎口。有人被奸污后认命结婚生子,有人不认命以死明志。
电影有一个细节表现女主的“堕落”,最开始她洗澡得拉上窗帘,后来她再也不用拉了,因为她成了远近闻名的妓女,只要编一个能带她回城的借口,就能和她上床。
当女孩意识到自己再也回不去的那一刻,她选择自杀。
自杀前她又用红头绳扎好了双马尾,仿佛当初那个刚从城里来的少女。
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
这部片让李小璐成了金马影后,这是史上最小的影后。可片子却被李小璐本人当成黑历史,她在无数场合解释裸露的镜头是裸替,控诉导演陈冲哄骗自己拍了这部片。
虽然我们并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性”这个东西,在强调“道德感”的主流社会无疑是禁忌的。
想成为主流印象中的好女孩,自然不能和“性”联系到一起。
因为这样一层文化禁忌,情色片又成了某些女星“豁出去,赌一把”的跳板。
花瓶女星想转型实力派,在好莱坞得扮丑,在内地影坛则要靠脱。
比如范冰冰的《苹果》。
虽然各类小网站标题总爱用“大尺度”当噱头,但片子实在拍的乏善可陈,范冰冰无法脱掉女明星的那层壳,就注定演不好底层小人物。
只能说她是内地女星里很敢的那一批,敢冒着封杀的危险玩大尺度。范如今被隐性封杀,连带着内地影坛也无聊几分。
香港三级片能起飞,因为市场有明确的分级制度,有规则,才有标准,才能规模化作业。
但我们只有一刀切,当电影被拉低到和3岁儿童一个标准,其实就是没有标准。
没有标准,想市场化盈利的创作者只能自我阉割。
对于想站着赚钱的人来说,“性”,必然成了反抗的武器。
这里面我最佩服郝蕾,因为《颐和园》。
娄烨敢拍这部片,就得做好片子不能上,甚至被罚的准备。
郝蕾还要再勇敢一点,因为一个“禁片导演”,在某种程度上是光荣的;
而一个演了大尺度禁片的女演员,收到的社会评价则要复杂得多。
这部片里的性可太干净了,它可以不带任何目的,只是肉体在性激素下的自然吸引。
可电影外的大众评论中,郝蕾的一生几乎被这几场床戏毁了。如果她最后没有结婚生子,她就是妥妥的内地版“阿娇”,成为女孩要洁身自爱的反面典型。
只能说挺可笑的。
一个本来挺轻松的事,非得给整严肃了。
如今看到两人亲嘴的镜头,我甚至会自我阉割:这是大白天能看的?
色情片是看社会发展的最好窗口。
它是合理存在的需求,就该有合理的宣泄渠道。
因为禁止正常的性,只能出现不正常的性。
当银幕上只能出现大量打着擦边球的作品。
起一个耸动的标题、上一张裸女的海报,拍一些类似《东京热》的画面,就可以正常赚钱了。
这才是最大的笑话。
当干净的性被禁止,只能出现扭曲的性;
当扭曲的性成主流,性必然成了洪水猛兽;
当性成为洪水猛兽,它会被本能禁止;
当天性被禁止,人类的欲望会以更变态的方式被宣泄。
如果连天性美好的东西都被消磨殆尽,那人类文明和动物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