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我再次背起吉他时,我绝对无法忘记那个遥远的夜晚,我和朋友们第一次办起一场音乐节的场景……
那是一场小到不能再小的音乐节——甚至说压根就算不上个音乐节,但这对于一群即将离开大学,各奔前程的摇滚爱好者来说,它足以称得上是我们心中的伍德斯托克。
乐队不收费,演出不售票,设备全是免费借的,场地是免费租的,连调音师都是自愿来帮忙的……
观看那次演出的观众有四五百,大多都是普普通通的大学生。
他们大多数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摇滚,至于我们演的那些“硬摇”、“激流”,又或者“旋死”,对于他们来说就好比听一帮阿尔巴尼亚和尚念经。
很奇妙的是,尽管他们听不懂,但演出开始之后,所有人都融入到了音乐之中。
不论他们坐在椅子上,站在过道里,又或者蹲在墙角,在拖拉机般轰鸣的吉他连复段响起之后,所有人都疯了。
在这个古板而又严肃的报告厅之中,人们抛下一切烦恼,脱掉外套,站在椅子上,又或者冲到舞台前,疯狂的甩起头,又或者挥起手……
这场音乐节是我大学时代最后的疯狂,也是我乐队生涯中最辉煌的杰作。
1
和朋友们一起,亲手搞出一场属于我们自己的音乐节,这大概是我大学时期干的最牛逼的一件事儿。
因为当时的大学在一个名叫“大花岭”的地方,所以这次活动被我们称作“大花岭音乐节”。
大花岭音乐节规模很小,小到根本都算不上是个“音乐节”。但我们还是喜欢这样称呼它,因为它对我们的意义,绝对堪比伍德斯托克。
吉米亨德里克斯,1969伍德斯托克
大花岭音乐节,所有参与者加起来估计也就三四百人,但这里倾注了无数人的心血和梦想。
这或许是我们大学时代唯一值得纪念的事儿。
绝大多数参与者,都已临近毕业。现在的音乐市场太难了,没有几个人能够玩儿一辈子音乐。大学一毕业估计很多人就会放下这一切,走向真实而残酷的生活。
玩乐队的这一段经历,注定只是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一段美好的回忆。就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之后,一切就都没了。
那么既然要做梦,为什么不做大一点?
于是我们开始策划起来,想搞一个大新闻。正当在某一天,我看了一个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的纪录片,我突然想到:
为什么我们不做一场充满了爱与和平的音乐节呢?
于是我和朋友们商量了一下,想搞上他一个大新闻!
尽管我们没有任何筹办演出的经验,但出乎意料的,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
“干了!”
2
谋划这个事儿的人很少,也就三五个人,全都是学生。
凭着一腔热血,就要去干……但是,想把这事儿干起来似乎并不简单,我们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去哪里找场地?去哪里搞器材?又去哪里征募参与者?
我们只是一群穷学生,我们没有钱,这让我们有点无所适从。算了,有的是时间慢慢想,先放松一下子吧!我们几个人就去学校旁边一个名叫“151”的Livehouse喝酒。
因为经常在他这演出,也经常在这蹭酒喝,所以我们和Livehouse的老板挺熟。见我们来了,老板很开心的给摆上几瓶酒,和我们聊了起来。
场景还原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我们这个大计划。本来没什么头绪,就是脑子一热的产物,但借着酒劲,我们也有点吹牛逼,大谈特谈这事儿有多犀利。
“这事儿要是干出来,绝对牛逼!这意义不下于大花岭的伍德斯托克啊!”
酒吧老板见我们如此热血,似乎也勾起了他的兴致:
“办演出你们没经验,我有啊!这事儿咱一块弄,设备啥的我这都有,咱正八经的弄点玩意出来!”
他这话一说,当时我们几个一激灵,酒一下子醒了一半。
“咱别玩笑啊,这可不是啥小事儿,挺麻烦的。而且……我们也没钱……”
“谁跟你玩笑了?我这设备随便使,不要钱。到时候我顺便去给你们现场调音!”
就这么出去喝了一顿酒,却意外的让这事儿有了一个眉目。既然有人支持,那一切都好说,我们终于正式开始了这个计划。
3
首先要解决的是场地问题。既然要当一个“音乐节”搞,肯定要整这么一个比较有牌面的场地,起码舞台得够宽敞。
像一般Livehouse的舞台,确实是太小点,玩不开。
学校附近Livehouse的舞台
正好那阵子我在学校的吉他社做指导,Livehouse老板也和社团有合作,于是我们把目光放在了社团身上。
“借用社团办活动的名义,咱给学校操场盘下来!”
说干就干,我们对吉他社社长一顿威逼利诱之后,他同意了我们的做法,以社团活动的名义去搞一个场地。
但是经过很多次申报之后,场地却迟迟未能批下来。
在领导们看来,操场那时学校的牌面,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你们办活动?再说,社团办活动不得需要经费啊?那不得找学校要啊?
社团成员交出去的会费,说是办活动用,可当那帮老奸巨猾的老梆子们把钱收到手里之后,才不会给你吐出来。哪怕我们一再申明不需要学校拨款,可为以防万一,还是迟迟没给批准。
好在,经过我们几个月连续不断的骚扰之后,相关部门负责人终于批下了场地。遗憾的是,场地并没给批操场,而是批了图书馆的报告厅——
一股严肃的学术氛围,整整齐齐的三四百个座位……
图书馆报告厅
管他呢,有个场地总比没有好,就这么着吧!
设备有了,场地也有了,我们的“音乐节”就算是完成了一半……不过剩下那一半,才是最重要的——
参演人员!
4
我们找到了几个比较熟悉的乐队,和他们说了一下我们的想法。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件可以改变大花岭历史的大事儿,起码以前从来没有过一个如此性质的音乐活动。
然而,我们却收到了无数白眼和质疑。
“在学校演,还是图书馆报告厅?这破地儿能演摇滚吗?我们可是正八经的摇滚乐队!”
“我们会弄来好的音响设备,不会弄那些乱七八糟的口水歌,在这里只演摇滚。”
“别吹牛逼了!学校领导才不会看着你们这么胡搞呢!”
“可是……”
“滚!”
找了不少乐队,但认同我们计划的人却非常少。他们都觉得我们在吹牛逼,都觉得这事儿一定得黄,毕竟,这场地看起来就不摇滚。
不过我们也并没有放弃,通过各种威逼利诱,找来了不少人。包括我们这几个组织者,一共有五个大花岭地区的乐队,一起参与这个活动。
某乐队吉他手
其实直到他们参加进来之后,依旧有人保持着怀疑:
费这么大劲,折腾这么个演出,有什么意义?
可能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这场演出不售票,没有演出费,甚至连设备都是去别人Livehouse借的……
除了给未来多带来点微小的回忆,似乎什么都带不来。
不过话说回来,想做什么事,非得需要它有意义吗?起码当时的我,只是想做一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事儿,哪怕苦点累点,值了。
一切都安排的井然有序。到演出的前一天,我们早早的起来,把Livehouse老板连人带车带设备全借来了。
设备搬运概念图
各种乐器、音响设备、外扩……折腾了我们足足大半天,拿面包车拉了好几趟,才算是都拖到场地。
再各种走线调试,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算是搞好。
演出当天,从上午开始进行彩排,一直忙到晚上,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但看着整整齐齐的舞台,就等着我们上去燥上一把……感觉这一切都值了!
5
那天的现场,来了很多人。三四百人的场地,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甚至连过道里都挤满了人。
一般来说,这种活动都是要请学校各个部门领导的,但我们并没有这么做,一张邀请函都没给他们发。
毕竟是领导,都端着架子呢,你不请他们可不能自己颠颠的跑过来。当时申请场地的吉他社社长,冒着被处分的风险,没有给任何领导发送邀请。
这个场地是属于我们的,没有人能指手画脚!
演出进行中
这是一场疲惫过后的狂欢,又或者说是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次狂欢。
演出结束后,很多人都要各奔东西,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次同台,甚至没有机会再次见面。
乐手们尽情的甩起头,旋转跳跃闭着眼,纵横在这宽宽敞敞的大舞台上;
主唱们脱掉外套,狠狠地甩向观众席,攥着话筒从台上跑到台下,围着整个场地跑一圈,仿佛像Guns n’ Roses乐队的Axl Rose一样,无拘无束。
这是大花岭音乐圈历史性的一场演出——
第一次有人Pogo,第一次有人冲到舞台前甩头,第一次有人跳水,第一次有人在官方场地喊出那个F开头的单词,第一次聚集起这么多人一起狂欢,第一次让那些根本不听摇滚的人了解到这种文化……
演出现场
尽管它看起来更像一场拼盘演出,但我们更喜欢管它叫做音乐节。
我们感觉自己做了一场犹如伍德斯托克一般的演出——起码对我们这帮人来说。
这场演出持续了将近四个小时,所有人都累的不行,但眼中却都闪烁着兴奋的光。
演出结束后,仗着参演的乐手们都跟着帮忙,我们只用了两三个小时,就收好了所有设备,然后拉回Livehouse……
我们折腾了两天,Livehouse的生意也停了两天。我们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但老板似乎根本没觉得有啥不妥,反而是开开心心的给我们摆了满满一桌子酒。
场景还原
“我觉得这事儿真挺牛逼的!咱们这也算是创造历史了!”一群喝大了的人在那狂欢,也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大花岭万岁!”又传来了一声喊声。
“大花岭万岁!”所有人齐声喊了起来,举杯共饮。
我早已喝得迷迷糊糊,但总觉得心里仿佛有一股热血,在激荡,在流淌。
6
转眼间,我们毕业了。
这场演出似乎没对我们造成任何影响……除了那天图书馆收到的300多个投诉电话之外。
人们各奔东西,当时很多一起参与演出的人早已转了行,曾经心爱的乐器也都落满了灰尘。
或许,这场所谓的“音乐节”,真的成为了我们大学时代——或者说乐队生涯最后的回忆。
就像1969年的伍德斯托克,成为嬉皮士们存在的最后证据一样。
我们的生活不会因为这场演出有任何改变,但至少我们做过一些不一样的事儿,这足够我吹一辈子牛逼的。
哪怕在很多人看来,它只是一个拙劣的笑话,可我还是觉得这事儿办的挺横的。
也许我们从来就没有改变世界的能力,但我们都在努力着让世界不要改变了自己。
距离搞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四年,没有任何一个亲历者可以忘掉它。这不是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但它承载着无数颗年轻而充满热血的心。
当时的大多数参与者都回归了踏踏实实的生活,但也有这么一小部分人还在坚持——有人在玩乐队,有人做着音乐相关。
很幸运,我的琴还没有落满灰尘,而我在摇滚客这里,也算是做着一份和音乐相关的工作。
还算是比较干净的吉他
我觉得我还没死透,起码当坐在办公室里,我还经常会倒上已杯威士忌,听着文章开头那首《Youth Gone Wild》。
这首歌我曾经把它翻译作“人不轻狂枉少年”。
希望,我们的热血还都没凉;希望,我们还有点小梦想;希望,我们还有勇气去干点不一样的事儿。
大花岭音乐节过去了,我很怀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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