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滚君告诉你,有人为他的人生制定了一项“500年计划”,你一定也觉得这人疯了吧:
一个人只能活100年,怎能定500年计划?
但偏偏有人这么做了,他说,我要写出最好的歌,让大家传唱500年!
他这么做了,并且做到了。
这个人叫王洛宾,这首歌是《在那遥远的地方》。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地张望…”
今天我们怀念他、歌颂他,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创作的这首《在那遥远的地方》。
他一生创作歌曲1000余首,《达坂城姑娘》、《青春舞曲》、《半个月亮爬上来》等脍炙人口的金曲皆出自其手,是当之无愧的“西部歌王”。
他终其一生收集民歌,哪怕身陷囹圄,依然不忘同狱友讨教;耄耋之龄,还拿出了80余部作品。
再回首考量他那项略显疯癫的艺术生命计划, 我们才理解了一个真实的音乐人所具备的专注度。500年?不止!他指尖的旋律将跟随华人获得永生!
而今,这个真实的音乐人,他已经离开我们22年了。
(一)
在使华语音乐变得更好之前,王洛宾先让华语音乐完整了。
王洛宾是地道的北京人,学的是西洋音乐,24岁之前,他的目标都是前往巴黎音乐学院学习。
然而,他的24岁是在1937年,那一年,七七事变爆发,又逢母亲去世,家国突变,粉碎了这个年轻人的第一个音乐梦。
他远征西北,来到大后方抗日。
次年在一次抗日宣传活动中,因突降暴雨,他只好在六盘山一处小旅店憩觅。老板娘是当地有名的“花儿”歌者,雨过天晴之时,应王洛宾邀请,她便在半山腰唱了一曲。
一首凄凉的走西口民歌,被老板娘演绎得百折千回,也让王洛宾听得如痴如醉,他当即生了一个念头:西北竟藏着如此美妙的旋律,哪还用去什么巴黎啊!
他留了下来,北京人在大西北寻得了归属感。
那之后,王洛宾的笔记本里,出现了维族小伙子用维语随口哼的曲调、喀什古老的舞曲,甚至是流行在丝路上妓院里的歌…
后来,这些旋律成了《达板城姑娘》,成了《半个月亮爬上来》、成了《哪里来的骆驼队》,被永远保留了下来,成了今天仍被我们百听不厌的经典!
你若想嫁人,不要嫁别人,一定要你嫁给我
而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人用轻轻一鞭,打出了华语音乐的不朽之作。
1939年,导演郑君里千里迢迢远赴金银滩草原,拍摄《祖国万岁》,当时邀请了正在西宁教书的王洛宾。
于是,他穿上了藏袍,跟着女主卓玛,每天一起赶羊群。
根据剧情安排,王洛宾需要坐在卓玛身后,两人骑一匹马。拍摄开始,卓玛突然纵马狂奔,王洛宾措手不及,慌忙抱住了卓玛的腰。
那天,马奔跑了好久,马背上的人,一个吓白了脸,一个羞红了脸。
卓玛
此时的卓玛正17,情窦初开的年纪,被26岁的汉族青年环抱着,她没有撒野,只是轻轻地靠着对方,一抹绯红的晚霞染了她的脸。
傍晚,她拴好羊栏,转身却看到王洛宾痴痴的眼神。一簇跃动的火苗在两人对视之时燃了起来。
这个美丽而奔放的少女,她举起了牧鞭,对着王洛宾的身体,轻轻落了下去。
“我愿做一只小羊,坐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摇滚版《在那遥远的地方》
大西北成了王洛宾眷恋的家,在这里,他收获了浪漫,收获了自由,也收获了存在。
他常常骑着马,跟随牧民,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之上,如同鱼儿钻进了海洋,鸟儿进了林。
但生活不是一马平川的草原,生活是山隔着山,哪会这么从心如意。
(二)
1941年,王洛宾以“共党嫌疑犯”的身份被当时的国民党政府抓捕,后来他才意识到,这是他最“讲理”的一次入狱。
他遭人告密陷害,被抓进了兰州的沙沟监狱。
收留他的是一件长宽各1.5米的算不上房间的房间,三年监狱生活下来,他再也无法蜷起腿睡觉。
身陷囹圄,却限制不了他那颗自由的心。
在监狱里,他坚持创作,没有笔,他就把牙膏皮卷起来写歌。他还给大家唱歌跳舞,晦暗的监狱生活,因了他,多了些难得的光芒。
王洛宾在国民党监狱搬砖
王洛宾在监狱里的故事,传到了国民党高级将领、青海省主席马步芳的耳朵里,他把王洛宾营救出狱,并任命为军官训练团音乐教官。
后来,许多人以此来指责王洛宾,他们说,你怎么可以投靠刽子手呢。
王洛宾没有急于洗白自己,他只是给大家讲了个故事:
有个人不幸落水,岸上伸来一只援救的手,求生的本能让落水者拖住这只手攀援而上,得以活命。
后来有人告诉他,救你的是个强盗,你不应该跟他走。
落水者说,那么,我只好淹死了。
这个被救者就是我。
然而,就因为这身国民党军服,在余生的日子里,他又屡遭殃祸。
1949年,马步芳又找到王洛宾,他告诉说,兰州要打仗了,你回青海去吧,你是个文化人,这里不需要你。
重新收获自由的王洛宾,来到了新疆。
然而,平稳日子没多久,因为曾当过国民党上校,他北京的家被抄,自己也面临着被枪毙的风险。整个西北对他而言危机四伏,不知道灾难会在何时降临。
但时任南疆军区政委的左齐左将军,主动出面为王洛宾担保,他觉得,能写出《达板城的姑娘》的人,一定不会是什么反革命。
新疆军区先进工作者:王洛宾
生活的大浪一次次打翻他的船头,也让他更加珍惜自由的日子,他把全部精力投入到采风和创作上面。
天有不测风雨,1960年,他以莫须有罪名再次被捕入狱,这一关就是漫长的15年。
1958年,他写了首《萨拉姆毛主席》歌颂伟大领袖,“萨拉姆”在维语里是“衷心祝福”的意思,然而因为听上去像“杀了毛主席”,而遭到心术不正之人恶意解读。
还有人举报王洛宾,称他大肆夸赞国外摇滚乐,他居然不说“一条大河”很好,非要说外国的摇滚乐好,此等行为,居心何在。
他导演排练的《大比武》舞剧,演出过程中,演员枪口竟然对准台下的军区首长,又被解读为“用心险恶”。
而当初他写信揭发文工团一领导侮辱女演员,然而领导没有受到处罚,他马家军的身份又被重新扒了出来。
四罪并罚,他成了“发党反社会的反革命分子”。
关押王洛宾的监狱
新疆的寒风刮走了10个秋,苦雨冲净了10个夏,出狱之时,王洛宾已是62岁高龄。
人们惊奇的发现, 在他苍老的怀抱里,盛着三大本民歌集和一大包音乐研究杂记。
有人想帮他从手里接过去,被他果断拒绝,他说,谁都不能动,这可都是我用窝窝头换来的。
原来,狱中的他一旦有时间找狱友搜集民歌,但那么苦的劳动之后,谁还有力气唱歌呢。索性他就用窝窝头换,一来二去,这才有了这一大堆成果。
没人知道老头子是怎么捱下来的,这么一堆民歌,得多少个窝窝头啊。
出狱之后,王洛宾还面临着五年的“被剥夺政治权利”罚责,没有户口也没有房子,花甲之年的他一度只能靠在工地上打零工维持生活。
这种苦巴巴的日子在新一个十年之后,才迎来了它的终点。
1981年,新疆军区为他召开了平反大会,那些荒唐的罪名才得以被清理了去,生活终于回到了它本该在的轨道上。他重新开始了创作。
(三)
重新捡拾到创作自由的王洛宾,投入到了疯狂的创作当中,他说,我身子骨还行,我要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
一切都赶上了最好的时候。
1986年,新疆军区召开了《人民音乐家王洛宾作品音乐会》,并授予他“人民音乐家”的荣誉称号。
同年,香港女作家夏婕远赴新疆采访了他,台湾歌手凌峰拍摄的《八千里路云和月》中,也提到了他。
很多人这才知道,这些传唱度如此之高的作品竟然来自同一人,而这人,又历经了如此之多劫难。此后,“西部歌王”的名声渐渐在人群中传开。
王洛宾全家福
一股“王洛宾热”在全国范围内散播开来,他成了无数文青所的榜样和心之所向,这其中就包括小他30岁的三毛。
她为他万里奔赴,找到了王洛宾,衷情以诉,并为他演唱了自己作词的《橄榄树》。
王洛宾与三毛
30年的年龄鸿沟,已然阻止不了三毛的敬慕之心。
从1990年5月到8月,三个月的时间里,她寄给王洛宾的信件多达15封。
三毛毫不遮拦自己炽烈的感情,12月,在写给王洛宾的最后一封信中,她说,
你无法要求我不爱你,在这一点上,我是自由的。
三毛信件手稿
有人用爱情的视角去怀疑三毛的动机,但她心里清楚,她所倾慕的不过才华罢了。
爱情太恶俗,她与王洛宾之间,只会友谊地久天长。
一个月后,三毛自缢身亡。面对这段音乐而结的孽缘,他情不自持,泪眼婆娑几度,最终写下了那首纪念三毛的经典《等待》。
手稿上,他第一次承认了这段忘年的感情,他写道,“献给死者的恋歌”。
(四)
三毛把这波“王洛宾热”推向了一个新的顶峰,到了1993年,王洛宾又引发了音乐届对于民歌著作权的大讨论。
1993年,他把包括《在那遥远的地方》等十余首歌在台湾的著作权,以2万元的人民币转让给了凌峰。
没想到,这件事让他陷入了舆论的漩涡之中,一时间,各种批评指责纷纷不断。
“王洛宾那不叫创作,他只是抄录了一下民歌”、“民歌是可以出卖的吗?连民歌都能出卖,还有什么不能出卖?”…
改编:王洛宾
改编就是窃取?这古来就是歪理。
但是,对于已过耄耋之年的王洛宾来说,哪经得起这样的诋毁和谩骂呢?
清者自清,不过攻击之猛,他打起精神,誓把这个道理驳回来。于是他接连给《人民音乐》写信四封,痛斥这些心存丑恶小人:
我王洛宾走到哪里都说过,我的歌是搜集、整理、加工后创作出来的。
《达坂城的姑娘》《在那遥远的地方》是我搜集了许多年,整理加工了许多遍,才有今天这些普及和家喻户晓的曲词。
偏偏有人说这些歌不是我的,那么是谁的呢?谁敢站出来!
讽刺的是,也正是在这一年,《在那遥远的地方》、《半个月亮爬上来》获评“20世纪华人音乐经典作品”。
1996年,王洛宾传奇的一生进入了它的倒计时。
卧榻病床的他,在生命弥留之际不忘坚持创作,写出了人生中的最后两首歌曲:《歌唱万青年》、《人生之路》。
曾经他因为音乐而受尽坎坷,甚至想过死亡,但生命的最后关头,他还是没有离得开音乐。
1996年3月14日,王洛宾在乌鲁木齐溘然长逝,享年83岁。
在他的墓碑上,刻上了《在那遥远的地方》的歌词,没有人会怀疑这首歌能不能传唱500年之久。
这一年,中国音乐著作权协会出面称,“在没有具体人或代理人提出版权要求时,谁改编、整理的,版权就应该归谁。”
算是对这位音乐大师生前所受争议最大的宽慰了罢。
有人说,王洛宾就是中国百年音乐的标本。
在滚君看来,王洛宾之于现世的意义早已超越了一名音乐人的价值,他所传达出的,更是信仰与热爱的力量——
我所热爱的可能会让我遭尽劫难,但也只有这份热爱,能让我心甘情愿地去接受和面对这些劫难。
王洛宾的执着,他的热爱与激情,在他的遗言里已经解释透了:
“愿透过歌曲带给人们美的享受”。
谨以此文献给伟大的音乐家,王洛宾先生。
22年过去了,没有人忘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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