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们发了篇文章，写了个民间艺人烧乐器的事儿。
在“一刀切”的殡葬改革条文之下，他们这些玩了半辈子的乐器再无用武之地，而领导们一句“铺张浪费”，更是令他们气火攻心。
“浪费也是有钱人浪费的，老百姓有什么可浪费的？”
一气之下，把陪伴了自己半生的乐器，投入火中，付之一炬。
“还不烧干嘛？留着全是生气，烧了利索了，再也不干了！”
新闻视频
能把一群安分守己半辈子的老农民逼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一）
山东临沂，平邑县白马村。
一群村民在一个院落，围成一圈。中间，是一簇熊熊燃烧的烈火，一些残破乐器隐约可见。
焚烧乐器
他们是一群乐手。在传统风俗中，婚丧嫁娶根本离不开他们。
这是农村，不是城里，乡邻之间都比较熟络。遇到一些红白事之时，哪怕不是自家事儿，也都会参与其中。
人一多了，就热得闹起来。而请个小民乐团，则是自古以来就比较盛行的方式。
简陋的民乐团
一般来说，这种乐队的配置都比较简陋，多数只不过三五个人。而演奏起来，也都比较自由，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累了就歇会，饿了吃点东西去，几个人轮班折腾折腾。
这些从业者以中老年居多，早已没有年轻时那么大的力气出去打拼。儿女们也长大成人，早已能供养长辈了，只不过村里这些忙碌了一辈子的人，闲不住，总想找点事儿干，活动活动。
一些会乐器、有传承的人们，经常会组织个小民乐队，接点婚丧嫁娶的小活，一天赚个百八十块钱的。赚钱多少无所谓，反正自己也活动活动，还能挣点烟钱茶钱，给孙子挣个冰棍钱。
抽烟喝茶
当然，在一些传统文化保存的比较好的地方，丧事时候也会有一些大编乐队。打扮成僧人或者道士的样子，各种声部配的齐全，去给死者“送路”，也就是大乐队跟着走下葬的这一路。
当然了，一直有人说“封建迷信”之类的，自打几十年前就老说得整改。不过说归说，一直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说迷信，起码也得有人信不是？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没几个信鬼信神的，真傻到觉得吹吹喇叭就能逆天改命的那种，你怎么整改也没用。
（二）
这次真的彻底整改了，不让再吹了。
这次没说封建迷信，说的是铺张浪费。大笔一挥，一纸令下，全完。
多少年来传下的风俗，这一纸条文就给取缔了，而且，还是个莫须有的“铺张浪费”。谁都看不过去，雇几个吹唢呐的半大老头子能花多少钱？赶上个关系好点的，管顿饭就给吹了。
村民的看法
人们气啊，但又无可奈何。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老百姓多数都是老实人，尽管人死不能复生，但也总得对逝者表示应有的尊重。请这些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小班子，也不过是寄托自己的哀思而已。
这回哀乐都得改了，改成音箱放的“假吹”。
拎着音箱的送葬村民
这吹了半辈子的唢呐不让吹了，总得有人给个说法吧？哪儿就铺张浪费了？死也得死个明白啊！
然而领导们才不管你三七二十一，就是不许吹，你能咋地？让你吹出动静，万一上头说你这改革的不彻底，找寻我们咋办？反正不许吹！
不能得罪上级，只能拿你们这帮老农民开刀。
（三）
这帮乐手们吹了半辈子了，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质疑。
我就认识一位吹唢呐的老先生，唢呐世家，前两年也是因为这种“一刀切”的殡葬改革不让吹了。
有时候老先生自己在家也会吹着玩玩，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给我们讲一些老故事。
“我家祖上就干这个的，虽说吹响器不算啥露脸的事儿，但咱就爱这个！”
老年间的唢呐艺人
“自打西太后还活着那会儿，咱家就吹；八国联军来了怎么样？照样没碍着，那帮蓝眼珠子都觉得咱这牛逼；后来小日本来了，在他们枪口底下，挺直了腰杆吹，也没人禁过；破四旧那会儿，打和尚烧庙，也都没碰过咱这喇叭。”
老先生稳了稳心神：“结果这太平盛世的，连个喇叭都不让吹了。”
“这玩意往大了说，叫传统文化，往小了说，也能挣个烟钱茶钱。你他娘的这一句话就不让人干了？缺了大德了！”老先生有些愤怒，“不让我们去吹这玩意，再过些年的小孩儿们，谁还知道咱国家都有啥自己的乐器？”
然后他顺嘴批了我一句：“就像你似的，天天弹你那外国大瓣葫芦，咋就不弄个正经弦子弹弹？”
“外国大瓣葫芦”·概念图
老先生就像我们今天开篇讲的这几位一样，心里头窝着火呢！
是，你不让在婚丧嫁娶上头吹了，我还可以自己在家吹吹。自己憋家里玩儿有意思吗？
没意思！憋屈！瞅着这破喇叭就生气、窝火！
往俗里说，我们以后茶钱烟钱谁给？往雅里说，吹了半辈子了，谁还没点感情？你们敢撒绝户网，我们就敢捧绝户哏。
唢呐乐手
再见了，我的唢呐们；再见了，我的笙和铙钹们！
（四）
就像郝舫在《灿烂涅槃》里翻译Kurt Cobain的那句话：与其苟延残喘，不如从容燃烧。
Kurt Cobain
这帮安分守己半辈子的老农民，干出了比好多摇滚乐手都摇滚的事儿。
毕竟乐手们还心疼钱，或者舍不得乐器呢，没太多舍得烧舍得砸的；而这些勤勤恳恳的农民们，其实比我们更心疼。
谁和钱有仇啊？再破的乐器不也是钱买的吗？
但是心里真的不宣分，窝火啊！但这又能如何？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
你们不是不让吹吗，好，那我这辈子也不吹了！把它们都毁了，让着玩意儿失传了，你们就可以满意了吧？
半生心血，付之一炬。一群人围成一圈，似乎是给自己的老战友送葬一般。
燃烧的唢呐
从他们的脸上，我们能看到很多种表情：或是沮丧，或是不舍，或是不甘，又或是一抹轻蔑的笑。
（五）
这个事件出来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尽管电视台报道中，很多专家学者们都表示不赞同这种一刀切的做法，觉得得给民间艺人活路，得给传统文化一些活路，但这一切依旧是徒劳的。
一些专业人士的看法
法令依旧在墙上挂着，葬礼上依然有人拎着那简陋的音箱，播放着“某些人”觉得高雅的哀乐。
一帮老农民，能做什么呢？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把自己所有的愤怒，狠狠地压在心里。
法令的身后，一些人笑看着他们所塑造出的一切，似乎是那么的和谐。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喜欢被动接受，总有些人，他们不服。
也许他们现在只是默默地围在一个小院子里，烧着他们的乐器，但以后呢？这点星星之火，会不会直接就燎原了呢？
这满含愤怒的火苗，在警醒着我们：传统文化不应该如此憋屈的死在我们手里。
电影《百鸟朝凤》剧照
唢呐，是一种很有意思的乐器。
它曾经在葬礼上，吹奏着送给死者的悲歌；而今在这乡间小院的火焰里，吹奏着送给时代的悲歌。
本文配图源自网络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