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唱垮了政权的摇滚乐团

有话直说 一个唱垮了政权的摇滚乐团

鲍勃迪伦在1965年说,从来就没有那个政权是被抗议歌曲唱垮的,他才不相信音乐可以改变世界!鲍勃迪伦大概不会想到,他说完这话二十多年后,有个乐团…

鲍勃迪伦在1965年说,从来就没有那个政权是被抗议歌曲唱垮的,他才不相信音乐可以改变世界!鲍勃迪伦大概不会想到,他说完这话二十多年后,有个乐团确实唱垮了一个政权——以某种间接的方式。

宇宙塑料人(Plastic people of the universe)的音乐有一种弥天盖地的感染力,有时候小提琴和笛子跟压迫力十足的低音贝司一起出现,配着阴沉的鼓击和往复循环的电吉他音节,构成既厚重又优雅的强大张力。有时候整首歌都是漫乱倾侧的不规则音符,配上长长的念白,抑扬顿挫,像一帧康定斯基的抽象画。你很容易就会发现,他们的音乐非常压抑,有些自恋,有些骄傲,但总是挥洒自如才情洋溢。那样的音符罗列,埋藏着整个名族的机体记忆,绝不是英美摇滚乐团做得出来的。(马世芳语)

其中的一张唱片里一篇评述文章的末段的作者署名是:瓦茨拉夫▪哈维尔(Vaclav Havel),剧作家,捷克共和国总统!!

1989年,剧作家哈维尔领导的“丝绒革命(Velvet Revolution)”令捷克丧失政权,半年前还在牢中的哈维尔,众望所归地出任共和国总统。之后一年发布了一篇对于哈维尔的专访,负责访问他的家伙是来自纽约的摇滚歌手Lou Reed。

Lou Reed是60年代的乐团“地下丝绒(Velvet Underground)”里的人物,关于这个乐团最著名的描述是:“没有几个人买他们的唱片,但是每个买了的人,后来都组建了自己的摇滚乐团。”

哈维尔是全球头号“地下丝绒”歌迷,不仅如此,他还是怪老子弗兰克▪扎帕(Frank Zappa)的歌迷!哈维尔刚刚当上总统,就迫不及待把扎帕请到捷克,代之以上宾之礼,还有意请他担任文化使节,这让毕生都在边缘奋斗的扎帕大为感动,差点就加入了捷克国籍。此外,哈维尔还邀请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为国宴表演——我想,地球表面再也找不出对摇滚乐更友善的国家元首了吧!!

哈维尔是在1976年,他四十岁的时候迷上摇滚乐的。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有个朋友来找哈维尔聊天,还提议他去跟一个叫伊凡▪希罗斯(Ivan Jirous)的年轻人见面,别名“马哥(Magor)”——在捷克语中意为“疯汉”,这个人确实是个疯子,经历过嗑药、酗酒、摇滚、坐牢……诸多传奇,是“宇宙塑料人”这个乐团的“艺术总监”,身边不乏一帮波西米亚浪子追随者。哈维尔抱着姑妄听之的心情与这个人在布拉格相会了。马哥是个长发披肩、形容邋遢的汉子,一面滔滔不绝地发表他对捷克音乐复兴的看法,一面拿出两三卷卡带塞进录音机,放给中年剧作家听,那是“宇宙塑料人”的表演实况。哈维尔听着破录音机里的音乐,大手振动,于是跟马哥彻夜聊天到天明,从此成为往年之交。

哈维尔在多年后后顾那一次会面的感受:“这种音乐有一种震撼人心的、使人不安的魔力,这是一种使人警醒的、有内心深处发出的真诚的生命体验,任何人只要精神尚未完全麻木,就能理解……我突然理解到,不管这些人的语言多么粗俗,头发多么长,但真理在他们这边。”

从此以后,哈维尔就变成了“宇宙塑料人”的忠实歌迷,后来这些年轻人又介绍他听地下丝绒和弗兰克扎帕的音乐。他们将一张张刮花了的旧唱片,转拷成一卷卷秘密流行的卡带——在那个年头一旦被秘密警察发现你在听美国摇滚,那是会被抓取坐牢的!!在黑暗肃杀的70年代许多捷克政治犯被秘密警察逮捕关押。面对无穷无尽的审讯与折磨,他们重获平静的方法,往往不是祈祷,而是轻哼Lou Reed的歌,背诵约翰列侬和鲍勃迪伦的诗句。弗兰克扎帕和“地下丝绒”在美国从来不是畅销品,但是对于捷克青年来说,这些作品所描述的场景,是更贴近生活实况的。

在1968年苏军坦克大规模入境之前,布拉格是生气蓬勃的文化圈,常常被哪来跟60年代的“摇摆伦敦(Swinging London)”和纽约东村想提并论:大家写诗、蓄长发、搞现代艺术、弹吉他、嗑药、穿五颜六色的衣服。布拉格之春后,显然“宇宙塑料人”的长发披肩、奇装异服、放荡行径和高分贝的摇滚乐,显然是跟国家机器过不去,自然免不了被整肃。

不过“宇宙塑料人”并不是一个政治意识强烈的乐团,他们的歌词完全不提政治,甚至连抱怨与哀叹的情绪都不多见。他们的信念是这样的:“对这个荒谬体制的最好的反击,就是竭尽所能地忽视它。”他们用不和谐的高分贝噪音、粗鄙的打油诗、油腻的长发、惊世骇俗的打扮和浪荡的生活方式,直接把官方列举的那套“好公民的价值”踢到了爪哇国。

不消说,这替他们惹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宇宙塑料人”的这一套显然不与政府背道而驰,他们只能进行秘密演出,通常的情况是:表演开始前两三天,耳语悄悄在熟人之间传开——“宇宙塑料人”要表演啦!地点可能是一个城郊谷仓,也可能是某人的结婚典礼,或者是一片林间空地。确切的时间地点得到演出当天傍晚才能公布。一旦地点确定,便会有几十个人,千里迢迢坐火车到一个不知名的小站,然后长途跋涉,穿越森林、踏过雪地、顶着风雨,摸黑踏进约定的谷仓,运气好的话,“宇宙塑料人”会在里面,准备办一场秘密演唱会。

然后,秘密警察也是消息灵通的人,往往会循迹而至,1976年的一个秘密演唱会上,“宇宙塑料人”的全体成员都被抓获,他们被判处了八到十八个月不等的徒刑,“捷克的青年永远不会在这种音乐下起舞!”判决书上张牙舞爪地吼道!

哈维尔大为愤怒,决定展开救援“宇宙塑料人”的行动。“这些青年根本没有政治历史,甚至没有明确的政治立场,他们不过是想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创作自己喜欢的音乐,唱自己想唱的歌,不是于自己过不去,”他义愤填膺地说,“政权可以把所有独立思考、独立表达意见的人(即便是私下思考和表达意见)都关起来……权利不知不觉暴露出它的真正意图:要让生活变得千篇一律,凡出现稍有不同的、个人的、突出的、独立的,甚至于不能归类的事物,都要用手术刀切除移走。”

没有人想象得到,这个救援时间竟成为了捷克历史的转折点:哈维尔发起的连署抗议活动,竟发展成了捷克知识分子在1968年后的首次大串联。这群人觉得民意可用,一鼓作气起草了“七七宪章宣言”,与政府作对。哈维尔作为“七七宪章”的发言人,自此屡遭迫害,几度进出牢房,成为东欧最著名的政治犯之一。他在1989年最后一次出狱后不久组成“公民论坛”,在“丝绒革命”中促成了捷克当局的下台。

后来,就像全世界都知道的,哈维尔当选为捷克共和国总统,成为地球上最喜欢摇滚乐的领导人。

 

作者:马世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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