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在独白——评陈粒和她的音乐

诗与远方 妖精在独白——评陈粒和她的音乐

陈粒的音乐,是我2014年在豆瓣上最大的收获。

陈粒,这个民谣怪胎刚刚摘得了迷笛新人奖的桂冠。很多人都对她的作品情有独钟,也有很多人对她的突然走红所不解。下面就让我们跟随昭通诗人杨碧薇的笔触,一起去听听她心中的陈粒把!

陈粒的音乐,是我2014年在豆瓣上最大的收获。

说实话,那时我已开始对豆瓣有些失望了。听了多年的豆瓣,曾一直认为它是个较为多元化的阵地,但不知从何时起,流行音乐人榜单常常被一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小清新所占据,他们打着彰显个性的旗号,内心的媚俗诉求与灵魂空芜却暴露无遗,而追捧者的热烈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不得不怀疑:这些粉丝除了会对肤浅的冒牌货发出“哇哦”的惊叹外,还有什么深度可言。在最失望的时候,我甚至将这样的“小清新”与“脑残”等同起来。

而个人的成长选择,虽未使我困惑,却提醒我必须在面对俗世压力时保持清醒,保持强大的定力,并不断地自我激励。人真正的成长可能也就是一两年间的事,旧的自我被毁弃,新的自我又被悬置在青春与苍老之间,上面有星空,下面有大地,但你什么都触摸不着,只是被沙漠里刮来的大风无辜地吹着,经受着现实的干涩与粗粝。就在这样的状态下,我听到了陈粒。

那是2014年8月,和往常一样,当我要开始做家务、处理杂事时,就顺便打开豆瓣听一听音乐。当然,那天我原本没抱什么指望的。

偶然中,我看到了陈粒的名字。她的小站,流派是归入“民谣Folk”一类。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名字,很文艺的范儿(我说“小资范”会找喷么?),说实话,由此我没有太多的期待。有一行话首先映入我眼帘:“要挣钱,要养家,要过好日子,当时就那个水平,别人也都那么干,限制太多,给钱太少,社会不开明,市场不成熟,都是理由。但今天谁要听这些理由?大家只看结果,任何理由没有,这就是你干的,你的历史。”——非常现实主义的一段话,让我顿生好感:这女子倒是不装逼,不叫嚣要为了艺术死啊活的,当然,这可能源于她的坦诚,也可能源于玩世不恭。总之,她给我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这可不是简单的文艺(小资)/小清新范儿啊!

还是听歌吧。我听的第一首是《我只去过东南亚》,果然是清新味儿的民谣,与豆瓣上其他的大众民谣没太大区别,直白地说,就是我觉得这首歌有些“从众”。歌曲暗含一个旅游的主题,这也很能提起那些小清新脑残装逼乐迷们的兴趣。我认为,音乐人一旦去主动迎合听众,哪怕他不迎合市场,那也是很“讨巧”的举动。

不过,这首歌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有一个独特的视角,里面游动着俏皮和灵动的东西。于是在接下来的某天我再次打开豆瓣时,仍然在一群音乐人中选择了陈粒。

这次我听到了更多。忘了是在哪一首歌里,我听到她模仿卡百利/王菲的唱腔,唱得很努力,但有点力不从心。我笑了,感觉到了她的努力与认真。仔细听她的声音,发现她比我想象中的年轻多了。

在第三次进她的小站时,我喜欢上了她的歌。或许我有点慢热,但是我想说,这样的节奏,恰到好处地将我带入一个音乐人的世界里,对我来说,正是最好的时机。

其实,在《四方上下》这首没有歌词的随性哼唱的作品中,陈粒的才华已经不言而喻。它让我想到了王菲早年的专辑《浮躁》(可惜天后在与窦唯分开后,就没再将这样的尝试进行下去了),这种抛弃语言、直指音乐本体的吟唱,更能彰显人的艺术直觉能力。按照柏格森的说法,直觉能使人“突然地看到处于对象后面的生命的冲动,看到它的整体,哪怕只是在一瞬间”,《四方上下》正是给了我这样的惊喜:它幻化了陈粒的心象,正像是她的音乐世界的写照。

陈粒的作品更新得快,唱得也越来越好,我听得越多,越是感觉到惊喜。我彻底纠正了开始时对她的狭隘判断,而且我坚信:如果谁把她看作是小清新,那完全是在侮辱她。她的音乐气象有一种这个年龄难得一见的宏大,更有一种想突破自己、不屑从众、自成一派的野心,这完全不是坐井观天的“小清新”所能比拟的。在这种诉求的推动下,她的音乐呈现出一种强力,一种尼采式的艺术生命力,甚至说是满满的艺术力比多。她的宏大,不是在人文视野的开阔上,而是在于对自我。对于自我,陈粒有很强的探照感和介入感,在个人情感与情绪的空间里,她能运用艺术强力,将自己掘得很深,直到掘出一个迷惘的自己——而这种没有方向的迷失,正是青春特有的符号。

当代的“民谣”这一体裁,似乎从一开始,就暗含了一个抒情的维度。可以说,陈粒的情感织体是编织得非常密实的,但是,她又不同于一般的民谣抒情歌手。一般的民谣,给人一种整体的“中庸”感,在被“规驯”的抒情的制约下,它们有着古典时期所倡导的“平衡”与“整饬”。而陈粒的“民谣”却让我想到了穆旦在上世纪40年代写下的那些诗歌,充满了极度的不平衡性,有各种各样的力在里面彼此角逐、互相反抗,营造了一个有张力的内部空间,带入了紧张感与迷失感。在这里我还不得不提一下陈粒的声音,她的声音有起落,有开合,正是表现这种情感的绝妙载体。

是的,强烈、冲撞、迷失、挣扎、略带荒芜的矛盾感,是陈粒的音乐不同于当下民谣的最主要特征。当下的民谣界,虽不乏翘楚的人才,但亦有大量半吊子水平的庸才,这导致民谣(folk)在思想的转轨上慢了一拍,它没有摇滚(rock)的先锋,有时候甚至不及通俗音乐(Pop),后者在把握当下生活时更为迅捷与宽阔。但作为新生一代的音乐人,陈粒一出现,就是彻底“当代”(contemporary)的,民谣的那种“慢”对她不构成先天的影响:她的姿态当下,音乐气质当下,散发出来的个体气质,也是当代的产物。

陈粒称自己的新唱片《如也》是“anti-folk”(反民谣)的。这个姿态表明了她对当下无节操无深度滥俗民谣的抵制与悖离。但是,不同于当下民谣,不等于不属于当代。刚才我已说过,当下的民谣是“慢了一拍”的,而陈粒却跟上了这一拍。而且她这种达达式的反对姿态,何尝不是现代性的产物呢?现代性正是最大的现实主义,它推动着人们用不同的立场、方式介入当下。

陈粒自己作曲,有时候自己作词,有时候用别人的词。无论是自己的词还是别人的词,她都能稳妥地驾驭起来,与自己的个性融为一体。作曲与编曲上的优势,使她可以更充分地用好自己的声音,并展现出音色中有美感的一面。从早期的《我只去过东南亚》,到颇受好评的《奇妙能力歌》再到《祝星》,陈粒的演唱在多变中渐渐走向成熟。《奇妙能力歌》《★》一类歌中,她用低吟浅唱表现出惆怅、淼远、略带忧伤的情绪,后者有迷幻与飘逸感(其实我更喜欢后一首);而在唱《祝星》《历历万乡》一类歌曲时,她的声音又变得厚实、明亮,有独特的表现力;《正趣果上果》《性空山》《五言》,则让我想到了中国的戏曲,在她这个年纪,有一种主动向传统回溯的选择,非常难得。

说了这么多,其实陈粒对我最大的吸引力,就在于她的音乐气质,这是真正让我感觉到“迷人”的。在《如也》发行时,我觉得她这一时期的艺术个性已经很明显了,对于一位90后音乐人来说,这实属不易。能取得目前的成绩,不仅基于大量的创作,还需要宝贵的实践(她曾任空想家乐队主唱),最主要的,还是那个老套的说法——艺术是从个人心象里化出的东西,传统的“知人论世”作品论有道理,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作品。从《我只去过东南亚》到《你疯狂画画,我就在你身后弹吉他》、《妙龄童》再到《光》,陈粒逐渐摸索出了最适合表现自己个性的唱腔、风格,显示出了她的洒脱、不羁与不俗。她的《走马》唱得随性自如,《不灭》、《历历万乡》中则有一种难得的江湖感和大气,而《易燃易爆炸》、《光》中,她对细腻的情绪起伏又拿捏得收放自如。多元中有内在的线索,这使得她在立足于一个抒情向度的同时打开了更开阔的空间。

在音乐的世界里,陈粒坦诚,不伪饰。从她早期参加音乐比赛的一些视频来看,那时她还因着表演的需要,追求与台下观众的互动,但是很快,这个悟性极高的女孩就打碎了外在的牵绊,建立起一个自由自在的音乐园地,她有完全的天分,可以一下子抓住艺术的本质;也有足够的勤奋,在半年多的时间里创作了数十首歌曲。

在自己的园地中,陈粒的作品有独白性,她不惮于表达最本真的自我。她的音乐中有很多前意识的元素,整个地充满了本我(id)与自我(ego)的纠葛、争战,而她的超我(superego)却又有想统摄、改造前两者的控制力,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分裂的、矛盾的形象。这种内在的紧张与对超我规约的不驯,使陈粒的歌里满是横飞的爱欲,有丰沛的血肉感(这一点,也和穆旦的诗歌很像),如《祝星》里唱的:“你掐断了我的时间/你放空了我的无解/亲吻我//你带我乘着宇宙忽快忽慢/你带我看这世界忽明忽暗/你的回忆开始沉没/你的眼神再次清澈/你进入我”。在爱欲的倾诉、享乐与无解面前,“死亡本能”(death instinct)又是她音乐的另一面。在《如也》一歌中,陈粒这样形容自己面临的深渊:“残缺的虚伪的好的坏的……遗留的曾经的活的死的”,她连续使用了几个动宾短语“缠着我”“折磨我”“吞噬我”“惩罚我”“审视我”,以此表现自己被动的困境。死亡本能具有一种破坏冲动,体现在《绝对占有,绝对自由》里,就与对性/爱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结合在一起:“让我占有你/撕碎你然后像风握在我手里/抱着我像空气/想把你收集/泡你在福尔马林盯着你意淫”。这种大胆赤裸的表述,让我想起曹禺《雷雨》里的周蘩漪,这个困兽一样的女人,对待爱情的态度是极端的:她不给爱与恨提供一个中间地带,在她的词典里,只有绝对的爱,一旦爱消亡了,便只剩绝对的恨,而恨又走向疯狂与毁灭。有人说陈粒的音乐里有哥特范,其实我倒并不认为这是哥特。在西方,哥特有很深的宗教背景;而陈粒歌曲里的爱欲与死亡本能,不需要有“宗教”或“文化”这一道桥梁,只需从敏锐的自身体验出发,便能直抵人的原初与本质。

《南都娱乐周刊》这样评价陈粒:“陈粒有一个生错时代的身体和灵魂,歌声里老练达观的冷艳颇为罕见,哲学式思考,哥特式造句,在黑暗里的幽微和自赏,枯涩跳脱的意趣,这些都难以和刚刚二十出头的音乐人挂上钩,然而,所有剑走偏锋的‘怪’都是自然而然的流露。”而我认为,陈粒的可贵之处,在于她为民谣提供了一个新的审美范畴:她有冷艳强悍的一面,也有青春的迷惘与真,她像一个音乐的妖精,无所顾忌地运用性情的巫术,将自我、爱欲表现得淋漓畅快。她有一些“怪”(说她“怪”,更准确的词语应是“特别”),但更多的是“真”。她确实是“剑走偏锋”的——她不是缺乏思考力的乖乖女,对于媚俗,她有自己的判断;她的内心有彷徨,也有孤傲,正是后者支撑着她一直走自己的路。

写下这些文字时,我不时想起美国电影《天鹅绒金矿》,陈粒让我联想到片中的男主角白雪妖——才华横溢,不走寻常路;躁动不安、迷惘,有颓废,也有抗议。然而我有隐忧:但愿陈粒的“剑走偏锋”不会像白雪妖那样,最终伤了才华、也伤了她自己,但愿她不会在短暂的爆发后陷入沉寂与孤绝,但愿她最后会与这个既温暖又冰冷的世界握手言和。因为,我还对她有更多的期待:她已经足够让我感到惊艳了,在将来,她还有潜力创造出更好的作品;在音乐之路上,她应该越过更多的高山,直到看见海洋。(2015/4/4 西安)

作者:杨碧薇(诗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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