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音乐国王欧珈源,如今已是中年大叔,孤独是他最迷人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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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超脱,每个人都需要几年慢慢磨。

本文来自第三方投稿,作者:夜先生。

在挂掉欧珈源电话后的三天里,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写下这篇文章的开头,始终无法找到爆点。

直到听过几遍电话录音之后,听到欧珈源反复提起的成都、成都、成都,我才突然变得轻松。

罢了,罢了,声音玩具不就一直是这样一种不争不躁、随遇而安的状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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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也很清楚,内心里堵塞住的那个堰塞湖,不是无缘无故形成的。这十几年里,我听过上千遍《不朽》,现在依然记得,自己每天单曲循环几十遍时的状态。

声音玩具的音乐表面看起来只有微波荡漾,但它有一片深渊,那是欧珈源最迷人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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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很明显

迷恋一个人的身体

远比爱他的灵魂

更加容易

在宋冬野和《董小姐》还没有成为豆瓣金曲的十年前,文艺青年们的圣歌是《爱玲》,声音玩具是最迷人的地下摇滚乐队。

欧珈源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在那个网络不发达、下载速度很慢、在线视听很少的时代,他们是怎么红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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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还没有大型音乐节,没有像样的livehouse,声音玩具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走着、唱着。

大大小小的酒吧,品质不一的演出设备,或多或少的人群,以学生居多,沉浸在他们的音乐里,可以安静地听40分钟的《晚安,国王》,也可以合唱《星期天大街》和《爱玲》。

直到现在,在虾米音乐的声音玩具主页下面,依然有很多人在留言说,《最美妙的旅行》这张唱片自己听了十年,甚至更久,依然沉迷,就像最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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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欧珈源出生在内江,四川东南部的一座三线城市。与很多摇滚人都有一个玩音乐、送吉他的哥哥不同,他20岁之前都没碰过吉他。上大学时,他也喜欢听摇滚乐,以唐朝等国内乐队为主,但没想过以此为生。

直到1995年前后,欧珈源无意间走过一条街,路过一个音像店,音像店里传出来的音乐将他吸引,那是一种很微妙的触动,直接戳到了内心深处;他走进去,跟老板交谈,老板不但拿出一盒磁带,还递来一本杂志,《音乐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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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这个偶然的契机,欧珈源很可能会安心地在内江做个老师。但一本杂志、一盒磁带打开了一扇门,他真正深入到摇滚乐中,有音乐又有文字,既能听到旋律,又能了解起源和思想,挥之不去的触动让他不再满足于只是听听。

那一年,欧珈源21岁,已经到了很多弹了几年吉他的人决定放弃音乐的年龄,他回到学校,问学校工会借来了全套设备,很烂的电吉他,很烂的鼓,与后来乐队的第一任贝斯手李琨一起操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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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的内江没人玩摇滚乐,没有专门卖电吉他的琴行,没有老师,欧珈源只能从外地邮寄教材,然后对着磁带一点一点地扒谱子。

如果你问他,学琴时遇到困难该怎么办?他会告诉你,没有困难。因为没有老师,没有学过体系、技巧,他完全靠自己一点点摸索出来一套自创的体系,弹出什么就是什么。

相对于别的爱好,在音乐上,我是有一点天赋的。欧珈源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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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欧珈源决定搬去成都之前,在内江已经弹了几年琴。

他每天上班,在内江财贸学校教艺术鉴赏,一有机会,就给学生们光明正大地放摇滚乐,如果有领导问,他就说,是在以批判的态度教学生们鉴赏西方艺术。

在那个没有网络、没有知音、资源严重匮乏的时代,三张唱片成了他的精神支柱,分别是The Doors的海德公园双张现场、吉米·亨德里克斯 69年伍德斯托克现场和一张B.B.King的布鲁斯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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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了两年琴后,他开始写歌,尝试着用父亲从日本带回来的一台录音机录音,那台录音机在当时还算先进,能插麦克风,能接吉他和贝司。

就这样录了一盘demo,通过唯一一个跟唱片业有联系的朋友,把demo寄给了当时南方摇滚的旗帜、身处广州的王磊的唱片公司“龙民音乐”,但是石沉大海。

欧珈源萌生了一个念头,并且越来越压制不住,他要去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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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他技术还谈不上多好,音乐风格也没有成型,作品不算多,甚至对前途没有确切的概念,欧珈源做出这样的决定,有一点懵懂。他没有立下什么目标,也不确定自己一定会怎样怎样,只是单纯地想做音乐。

出于对音乐的热爱,他放弃稳定的工作,不顾家人的反对,离开了内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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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1999年。到成都后,欧珈源租了一套房子,其中一间用来生活,另一间用来排练。房租和做饭的食材都很便宜,每个月只需要几百块。

欧珈源当老师时每月工资有1000多块,他手上有些积蓄,加上乐队很快有了作品,开始接小演出,有了收入,因此,声音玩具没有过过北京穷摇那种连续啃方便面的苦日子。

一切顺顺利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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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留着板寸的欧珈源做了两项在当时看来标新立异的决定,一是乐队实行半军事化管理,每天上午9点准时排练,一周排练五到六次;二是从2002年就开始全国巡演,02、03、04三年,每年搞一次,坐着火车走过全国很多个城市。

对于那时都在追求自由、解放的摇滚乐人来说,巡演是一种“在路上”的摇滚精神,但半军事化管理是很残酷的决定。那意味着,你必须严格要求自己,不能熬夜,不能烂醉,不能借口天气不好、心情抑郁、没有灵感就懒洋洋地躺上一天。

曾在声音玩具待过一年、现在星球撞树乐队的崔旭东曾经说,欧珈源是个非常耐得住孤独的人。

半军事化管理,严苛的排练,一方面让乐队迅速提升档次,一方面也积累了种种不满和积怨,2004年,就在声音玩具刚刚完成一次全国巡演之后,毫无预兆的,乐队的矛盾彻底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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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2004年6月中旬,我大学临近毕业,在杂志做实习娱乐记者,声音玩具正好巡演到青岛,他们是我人生听过的第一场演出,采访的第一个乐队。那个时间,青岛海边的夜晚还有点冷风,欧珈源平静地跟我聊着天,只是话不太多。

两个月后,乐队的矛盾突然在网络上爆发,我无法相信里面的每一个字,欧珈源被描述成一个孤独的国王,一个暴君,那与曾经在我身边唱《星期天大街》的人相去甚远。

所有人都在猜测对错与是非,但是,事情并没有持续发酵。欧珈源低调地以一种大包大揽的方式,让这件事迅速被冲散。

很快,新的声音玩具开始了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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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欧珈源跟我刻意强调说,声音玩具从来没有解散过,只是一批人离开了。

事件发生之后,他迅速找到新的乐手,以新的阵容继续参加音乐节,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是,原来坚持的军事化管理没有了,排练不再那么系统,次数也减少很多,他开始思考、怀疑,很多之前坚持的东西,好像失去了根基。

从2005年开始,欧珈源慢慢变得懒散。每天晚上拿起吉他,他心里想的却是,我要写什么?不就是自己的这点喜怒哀乐么?这值得写么?有时候,他抱着吉他,发呆坐了一个晚上,却一个音符都弹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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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以为这种懒散、低迷的状态很快就会过去,时间却悄悄地过了一年又一年。偶尔会有演出,台底下的观众不停地喊着《爱玲》、《秘密的爱》,欧珈源不愿去触碰那些已经过去的作品。

他很清楚自己当下想要的是什么,想表达的是什么,但是每次写出来的东西总是“我怎么样怎么样……”,陷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没法走出来。

直到2008年5月,汶川的地震震惊了整个中国,上百次的余震,长达几个月的救援工作,电视新闻连续不断地滚动播出,甚至让很多不在四川的人都产生了应激反应。

堵塞在欧珈源心里的那个堰塞湖,慢慢地疏通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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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2015年,声音玩具推出了他们的新唱片《爱是昂贵的》,欧珈源最喜欢里面的歌叫《抚琴小夜曲》,“抚琴”一语双关,既可以指他弹琴的每个夜晚,也指的是他那时候居住的成都抚琴小区,记录着他连续多年的沉寂和孤独,第一句歌词就是:

当我15岁的时候从未想过

命运某天渐行渐近

面露狰容

而在另一首《生命》里,他反复不停地吟唱着:

除非 除非自己放弃

除非 除非自己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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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把“放弃”简单地理解为放弃一件小事,也可以把它理解成真正的放弃,放弃所有人、所有的一切,包括自己。

声音玩具的音乐表面看起来只有微波荡漾,但它有一片深渊,那是欧珈源这个人最迷人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所以,在这张唱片推出后,有人觉得它有点清淡,有点时髦,没有了原来的感觉;有人听过后,却觉得很累,越听越感觉到沉重。

欧珈源说:《爱是昂贵的》对于我来说有血淋淋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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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欧珈源刚刚当了父亲,孩子刚出满月,跟他约电话采访的那天,保姆临时有事,他在家看了一天孩子;之前在网上搜他的采访,我看到有人写,约了去欧珈源家采访,他已经在家卤了牛肉,炖了虫草花草菇土鸡汤。

很多年前,欧珈源还叫欧波,留着精悍的寸头,军事化管理着乐队,如今,他以大叔自嘲,是个居家好男人,留着时髦的卷发,喜欢研究美食。

他说自己做音乐一直没有方向,没有野心,没有预谋,顺其自然。但我从他音乐里听到的,是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孤独感。

13年前第一次在现场听到时,就引发出的共鸣,直到今天还那么清晰,我依然在听《不朽》,一遍又一遍,但我没法去听《抚琴小夜曲》。

那种超脱,每个人都需要几年慢慢磨。

就像欧珈源自己说的,总有一天,他会把《晚安、国王》和《英雄》这两首长达40分钟的史诗般的音乐整理出来,但现在还为时尚早,大概45岁之后吧。

青春的人儿啊

想想一个人的十年会怎样

足够让许多选择发生

许多人事来来往往

——声音玩具《秘密的爱》

部分照片来自摄影师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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